青涟一走,原本只有叶纪泽的书房里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斜靠在木案前,吊儿郎当地道:“就这么放她走?”
叶纪泽看了他一眼,似乎对黑衣人站没站姿的样子早就习惯了:“她好歹是你教出来的徒弟,难道直接就扔掉,不觉得可惜吗?”
黑衣人耸耸肩,他还真没觉得可惜。从他手上教出来的徒弟没上千也有几百了,青涟只能算是中上,要不是叶纪泽需要的是两个婢女,根本就不会让青涟跟青淼两人负责此事。
也就能在色诱上下点功夫,至于其他,黑衣人并没有多看好。
“她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迟早会坏事。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这般妇人之仁了?”黑衣人不经意地瞥过内屋的方向,眯起眼道:“公子心里有数就好,我手上可不只有青涟和青淼二人。”
只是要婢女罢了,再换两个过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叶纪泽沉默了,崔琉娘兴致勃勃要培养青淼,若是青涟不在,青淼只怕也不能留下的。
他有些不愿意看见崔琉娘失望,她眼底只有对着玉石才散发的璀璨光芒,很想就这样维持下去。
“再看看吧,青涟不是拎不开之人。若是有异动,就地解决。”似是对叶纪泽来说,只是一样趁手的工具,还能随时替换。
没有谁会对工具产生不一样的感情,他从小就被养父教导,工具只是工具,若是有了别的心思,那就不是能好用的工具,舍弃还不如毁掉。
黑衣人摆摆手,答道:“既然公子做了决定,那属下亲自去盯着就是了。”
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死士,他也不愿意让青涟就这么给毁了。
说罢,黑衣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书房。
叶纪泽定了定神,很快若无其事地回到屋内。
崔琉娘正拽着青淼用废弃的玉石边角来练习雕刻,一朵玉花已经有了雏形,青淼专心致志,嘴角含笑,眼底全是满足的神色。
以前总觉得青淼冲动容易坏事,如今看来,头脑简单的人反而更好掌握。
芳春看了窗外的天色,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该就寝了。”
崔琉娘这才觉得有些倦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芳春已经去铺床了。
青淼颇有眼色地起身出去,只是越过叶纪泽的一刹那,她听见了公子的传音,霎时脸色一白,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很快离开了。
芳春也行礼要离开,在院外看见神色怔怔的青淼,不由担心:“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扶你回去,莫不是今天累着了?”
她一脸担忧,伸手就扶着青淼。
青淼看了眼芳春,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我没事,可能真是累着了。芳春姐姐,今晚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芳春一愣,想到平日青淼都是跟青涟一起睡的,今晚突然改变主意,她心里顿时咯噔一跳,莫不是青涟出事了?
她们姊妹情深,芳春是清楚的。青淼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恐怕青涟真是出事了。
可是青淼不说,她也不好多问,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没问题,我房间不大,床榻上多挤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青淼松了口气,生怕芳春继续追问,她却不好回答。
总不能说青涟觊觎公子,被叶纪泽打发出叶府了吧?
她其实早就察觉了青涟的心思,虽说有提醒过,到底没狠下心来阻止。
如今算是报应了,青涟或许再也不能回来。
青淼轻轻叹了口气,她为青涟惋惜,可是崔琉娘待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掺假。
崔琉娘用心指点她,毫不吝啬把雕刻的技艺都交给自己,青淼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对青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两人相携而去,崔琉娘拆掉珠钗,脱了外袍,躺在床榻上没多久就睡熟了。
她是累着了,沾着枕头就睡得昏天地暗。
叶纪泽吹灭了烛火,也没把崔琉娘往床榻里头挪一挪,直接躺在她的身边,把人揽在怀里。
崔琉娘已经习惯了在他怀中酣睡,被摆弄也没醒转过来,反倒无意识地贴着叶纪泽温暖结实的胸膛睡得更香了。
他握着崔琉娘微凉的双手,直到暖和了,这才缓缓合上眼。
看来明天该叫罗嬷嬷想法子做些滋补的汤水,崔琉娘这身子骨得好好补起来。
崔琉娘不知道她刚逃过芳春的汤水,又换成了罗嬷嬷的,整天和汤水打交道,实在是叫苦不迭。
一连几天没见着青涟,崔琉娘这才奇怪了,问青淼道:“青涟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看见?”
“姐姐出门办事去了,公子吩咐的,奴婢也没多问。”青淼低着头回答,没敢对上她的眼神,免得被瞧出端倪来。
“这样啊,”既然是叶纪泽吩咐下去的,青涟原本就是他的属下,该送去哪里办什么事就不是自己该多问的。
崔琉娘很快把青涟抛诸脑后了,毕竟跟这个丫鬟相处的时日不长,接触也不多,眼前少了个人伺候罢了,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手上要做的事多得很,哪里还会惦记着?
玉璧叫她尝到了甜头,崔琉娘琢磨着要不要再雕琢别的精贵玉器,再狠狠宰对方一笔,却被叶纪泽拦住了。
他笑着解释道:“夫人,过犹不及。一样精品就罢了,阮掌柜三天两头割爱,东西就不值钱了。”
也是,物以稀为贵,就像烂大街一样随便就找来好东西,别人都要以为阮掌柜是转行批发了。
一次会上当,第二回就不一定,还可能打草惊蛇。
崔琉娘不免有些失望,她是手痒了,总是闲着也没意思,索性做些小东西,叶纪泽以后拿出去赏人也算是体面的。
说到就做,挂件也不难,只要构图用心。
有青淼这个帮手,崔琉娘更是轻松,只要把构图大概描述,再从中指点几下,这个小徒弟就能做出跟自己想得差不多的来。
青淼是真有天分,虽说构图还差强人意,其他就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崔琉娘以前没能来得及收徒弟,对育人子弟十分感兴趣,难得如今多了一个有天分的青淼,她便问道:“你愿意师从于我,当我的徒弟吗?当然,此事我还得回禀夫君,询问他的意思在做决定。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问问你,愿意吗?”
青淼顿时红了眼,吓了她一跳:“这是怎么了,要是不喜欢,只管说出来就是,怎么哭了?”
闻言,青淼摇头道:“夫人,奴婢才没哭,是风沙入眼了。”
她偷偷把眼角的泪珠拭去,郑重地跪在崔琉娘的跟前:“夫人,奴婢愿意的。夫人能不嫌弃教导奴婢,奴婢理应拜夫人为师,以后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琉娘无奈,摇头道:“哪里就要赴汤蹈海了?不过是做徒弟,更加名正言顺而已。以后出去,你也能知道师从哪里,不必偷偷摸摸的。”
青淼感激道:“夫人有所不知,一般师傅是不会把一身的本事教导给徒弟的。这些天夫人不吝教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奴婢当作是自家人来看待,奴婢并非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之人,这就请求公子,认夫人为主。”
“这……”崔琉娘不过欣赏青淼,有天赋又用心的徒弟可不容易找到。
只是她的一时兴起,却让青淼牢记在心。
“可以,我允了。”叶纪泽大步踏入,似乎早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点头应下。
“多谢公子成全,”青淼向叶纪泽行礼,然后对着崔琉娘连磕了三个头:“夫人,不,师傅,请受奴婢一拜。”
“好了,快起来。”崔琉娘知道礼不可废,等她结结实实磕头后,连忙把人扶了起来:“我师从李氏,你记得师祖,李家祖训,决不能用此技艺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仿品瑕疵太多直接毁掉,不要拿出去丢人现眼。”
别人家的祖训都是不要随意教导他人,要光宗耀祖,偏偏她师傅就是随性,当初教自己的时候,随口就编排了这个祖训,也不知道是不是胡乱说的。
不过崔琉娘倒是记下了,如今复述给青淼。
青淼听得目瞪口呆,迟疑道:“师祖没说技艺不能任意传授,不得随意变卖之类的?”
“没有,你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处置都行。但是技艺没过关,做出不好的东西就不要拿出去丢了师祖的面子。”崔琉娘干咳一声,也觉得这个祖训太不严肃了。
不过她的师傅原本就是个随性之人,当初还被师门赶出来,一来是师兄因爱成恨,又嫉妒师傅的天赋。
再就是师傅对仿品感兴趣,一手伪造的功夫出神入化,跟门规相悖,所以直接自己走了,也不用别人赶。
倒是走的干净利落,潇洒至极。后来还混得风生水起,可惜死得太早。
据说是日夜颠倒,三餐不继,不爱惜身体,一门心思扑在仿品上,彻底把身体拖垮了。
师傅倒是不介意,临死还告诉她,这一行就没几个长寿的。一辈子过得没有遗憾,就直接闭上了眼。
连离开人世都这么干净利落,不愧是她的师傅。
“师傅?”
青淼的声音把崔琉娘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笑了笑:“师祖是个洒脱之人,你跟着我学艺,也不必拘束。你既然成了我的徒弟,就不要自称奴婢了。”
她看向叶纪泽,后者点头:“青淼原本就没有奴籍,改个称呼没什么。只是你房里伺候的人少了,要不要添两个?”
“罗嬷嬷拿主意就好,反正她教导的丫鬟都颇为规矩伶俐。”崔琉娘没意见,索性把此事直接交给罗嬷嬷来置办。
院子里的下人都是挑选过的,一个比一个沉默,轻易不会多说一句,显然是受过严苛训练的。
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打造出来的,估计有个专门培养这些人的地方。
崔琉娘也懒得打探,推给叶纪泽和罗嬷嬷来烦恼就是了。
叶纪泽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无奈地笑笑道:“你这个当家主母倒是潇洒,什么事都不沾手。”
既然崔琉娘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就是。
罗嬷嬷是叶纪泽最信得过的人,她一直以来掌家都妥妥帖帖的,继续管着也没什么不好。
“管家哪里有玉器来得可爱?”崔琉娘把玩着手里的玉石,笑眯眯地答道。
叶纪泽看着她,眼底闪过几分宠溺。
崔琉娘喜欢这些有着灵气的小摆件,怎么都比对勾心斗角,拈酸吃醋有兴趣得好。
那位师祖是洒脱之人,她又何曾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