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鼎城守将汪禹叛变,率领全城守军弑君谋逆未遂,畏罪自杀,云鼎城守军尽皆被屠。这个巨大的变故很快传遍了南疆大地,不仅仅南楚国举国震惊,邻国青丘和巫咸两国也开始密切关注起来。
而在帝郓城北,原本打算进都的严家却因为这个事件,突然又缩了回去,连同几万黑甲武卒也全部班师回了北疆。
大将军严进的两个儿子严轩和严邈,骑着高头大马在都城外围兜了一圈之后,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地,重新过起了整日在大将军府外的猎场上围猎射箭的生活。
“只是可惜了大哥,原本抱得美人归的愿望就这样落空咯。”兄弟俩围猎了一天,都收获颇丰,满载而归,弟弟严邈看到大哥严轩还在因为没能进入帝郓城而忿忿不平,于是出言打趣。
严轩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平,倒不是因为像弟弟说的那样没能娶回公主,主要是不理解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搞得大家白跑一趟,听见弟弟这样打趣,干脆直接抱怨起来:“你说说,爹为啥突然临阵变卦?咱们又不是怕了祝龙那黄毛老儿!”
严邈也不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你倒是先说说,爹为啥要我们进都?”
严轩不假思索道:“那还用问,当然是进宫争权。咱们南楚自从五年前那件事情之后,除了夺位的高家,就属祝家和咱们严家势力最大,如今国君新丧,祝家在宫里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这时候不进宫,以后等祝家地位稳固下来,能不对咱们动手吗?”
严邈摇摇头,狡黠一笑说:“大哥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咱们表面上是为的啥?”
“嗐!”严轩摆了摆手,“你老提这作甚,娶那名存实亡的二公主,对咱有啥好处?”
“不娶二公主,咱们可没理由进城去,没有国君诏令,大将军是不能随便带兵进都的,可有了迎娶二公主的先王遗诏就不一样了。”
严邈正色道:“而且,先王遗诏,将二公主指婚给你的事儿,之前可没动静,怎么最近才有遗诏送过来,还是秘密送来的,怎么看,都是有意为之呀。”
严轩虽然行事言语都是快人快语,但并不是头脑简单之辈,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就想过,但是不便言说。
如今弟弟既然主动提出,干脆直言道:“那份遗诏是送到我府上的,上面有国君印玺,有后宫主印,还有二公主璃宫苑的小印,等于说先王、王后还有二公主本人都点头了,这可做不得假。”
“你无非是担心,祝家现在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王宫,有没有可能这些印玺他都弄到手了,然后伪造这份遗诏引诱我们进城再一网打尽,对吧?”
严邈点点头,“不错。”
“我当时也担心这个,所以我接到遗诏当天就去找了爹,他老人家当时几乎立刻就决定入城,爹的意思是,如果祝家已经掌握了国君印玺,就等于名义上掌握了南楚最高权力,直接伪造一份诏书自立为王,根本用不着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之所以祝家如今行事还要仗着高家的名义,就说明他们一定没有拿到印玺。那么,这份盖了国君印玺的遗诏一定不是祝家的手笔,既然祝家还没能完全掌握都城,就一定不希望我们这时候进都。而他们越不希望我们来,我们就偏要来。”
说完,严轩的表情又变得懊恼起来,“可是不知怎么的,都走到城楼底下了,爹居然要我们掉头回去!”
严邈却没有
接这话,反而说道:“爹只是告诉你这不是祝家的手笔,爹可没说这遗诏就一定是真的。”
这下轮到严轩惊诧了,如果不是真的,祝家又用不着伪造,那还有谁可以伪造遗诏呢?
突然,他联想到刚刚得到的云鼎城的消息,脑中闪过一种可能,喃喃道:“难道是……三王子高飞?”
可是严邈依然摇摇头:“先王离世当天起,祝家倾全城之力搜捕高飞,他恐怕不敢把印玺带在身上。最好的办法,是交给一个他足够信赖,而且祝家还很容易忽略的人。”
严轩恍然大悟:“你是说……”
严邈微微一笑:“要骗过祝宁这样多疑的黄毛老贼,灯下黑往往是最有效的办法。”
“原来如此!”严轩哈哈大笑:“原来是二公主自己想拉拢咱们,恨不得把自己都给搭上了!”
严邈也笑道:“佳人自己找上门,哥哥艳福不浅啊。”
“那既然父亲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为什么……”
“因为现在高家还没那么需要我们。”
严邈缓缓说道:“父亲对于时机的把握远远胜过我们,云鼎城一役,至少说明局势还没有明显地倒向一方,我们没必要急着出手。”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夕阳这时候显得分外红艳,严家的封地地势平坦辽阔,身处旷野之上的人们总喜欢抬起头仰望,欣赏这绚烂的晚霞,在这里住的久的老百姓都知道,现在这些红艳似火的晚霞还不是最美的时候,再过一会儿它们会呈现出更深的绛红色和厚重的紫色,变得更加有层次更加绚烂辉煌,但这种醉人的辉煌往往只持续很短的时间便会迎来落幕,漫长的黑夜将笼罩大地。
千里之外,帝郓城的璃宫苑内,二公主高雪,也在凝望天边的落日。
她已经听说了严进突然回师的消息了,堂堂一国大将军,竟然在国难当头之际,临阵退缩,置身于事外。
高雪已经预见到,云鼎城事件过后,祝宁可能要彻底撕破脸,露出反贼的奸恶面目,严家这时候选择作壁上观,看样子是想等王室跟祝家两败俱伤之后再来坐收渔利了。
想到这里,高雪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没办法,这渔翁的渔网,还是自己亲手送上门去的。
是的,正如严邈所料,遗诏是高雪伪造的,用的是高飞那天夜里送来的印玺。
这封遗诏做的很逼真,她以为,如果严家信了,将成为王室一大助力,必然会进都对抗祝家,即使严家不信,那也是高雪代表王室向严家示好,严家总得有所表示,迟早还是要为王室出头。
可惜的是,严家带着黑甲武卒已经走到城门脚下,表示是做到位了,可真正为高家出头的日子却遥遥无期。
高雪知道,帝郓城外的战斗马上就要到达到高潮了,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被幽禁在这璃宫苑内,身边只有一群宫女和小黄门,不论这些人是不是祝家派来的眼线,高雪能做的只有对他们好一些。
作为一个刚成年的青春少女,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目睹了宫内宫外这些奴婢被责罚致死,高雪眼里渐渐生出了一种和她年纪不相匹配的悲悯,这悲悯像凛冬的阳光一样温暖着璃宫苑的小人物们。
这些小人物原本如同活在阴暗潮湿的石缝里的虫蚁,有些还是带着祝家爪牙印记的毒虫,他们的世界从来都是肮脏灰暗的,现在他们逐渐看见了阳光,于
是他们的眼里也逐渐有了微弱的光芒。
谁也不会想到,在漫漫长夜里,这些微光会成为未来那道刺破黑暗的利剑。
太阳落山了,高雪微微叹息着,走回寝宫,慢卷珠帘。
而漩涡中心的云鼎城,此时却非常平静。
高飞这些天一直沉默着。
云鼎城破解毒杀的黄鼠,假装休整的士兵,还有城外的伏兵,这些都是他的手笔,但是近万守军的尸体,以及杀降不详诅咒,也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黄昏漫天的红云之下,高飞蹲坐在城外的树林里,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天空,不知是在回想过去,还是在思考未来。
过了一会儿,高远走过来了,高飞抬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也坐下来。
“是帝郓城有什么消息了?”高飞问。
高远点点头。
“祝宁应该知道我们联合起来对付他了,他打算自立吗?”
高远起初继续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立了咱们的大侄子,宣儿。”
高飞点点头:“大哥的儿子……立一个还不满两岁的娃娃当国君,这老贼给自己留的这块遮羞布几乎就是透明的了。”
高远没有接话,兄弟俩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高远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破了平静:“三哥,我想,现在应该把国君的位子交还给你。”
高飞侧目,看了高远一眼,没有说话。
高远继续说道:“原本咱们是为了打祝宁一个措手不及,才让我假意接受他的要求继任国君,现在他都跟咱们撕破脸了,咱们也就没必要装给他看了。长幼有序,这国君的位子,本来就该是三哥你的。再说了,论才能,论谋略,我都不如你,你才是当国君的最佳人选。”
高飞盯着高远的眼睛看了很久,高远也没有回避,终于,高飞移开了目光,重新抬头望向天空,算是默认了。
高远微微一笑:“那我筹备一下,两天后就给三哥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说完便要离开,却被高飞叫住了:“昭告天下就行了,不要登基大典,这些天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高远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便向树林外走去。
高飞还在树林里,他仰躺下来,这样天空就一直在他的视野中了,他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天边的彩云追月,静静的思考着。
在祝宁谋反之前,他是人人羡慕崇拜的对象,即使在谋反事发之后,也是靠着他一系列的奇谋使得祝家的计划几乎全部落空,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生生将危险边缘的王室挽救回来。
在人们眼里,他似乎是一个不会犯错的神,但高飞自己知道,自己也会冲动,也会犯错,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正是因为他被仇恨和杀戮控制了心神,才犯下杀降的大错。
他又缓缓坐起来,眺望南方,在镇南军之前戍守的南境的尽头,巴蛇与魔界森林交界处,能隐约看见三棵笔直的巨树拔地而起,直上云霄,那是存在了几百年,被南楚的百姓们奉为“神树”的仙笔木。
此树高直雄奇,树干不折不弯,直没入云端,人们想象它是仙人在大地上挥毫的大笔,亦是南楚国运的象征,树木挺拔繁盛,则南楚国亦繁荣昌盛,若如哪一天这三棵仙笔木倒下了,那么南楚国的气数也尽了。
天快要黑了,没有什么风,整个树林都很安静,高飞知道,这是大战之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