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送别了云落尘之后,高飞伫立在城墙上,久久无言。
千袅失踪了,他却答应要娶另一个女人,这让他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想起了昨夜林月白临走前说过的话:
“千袅虽然性子倔强,却并非不识大体,她若在此,也不会让你为了她做出错误的决定。”
如果千袅在这,她会支持自己这样做吗?
或许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可为何自己还是感觉心痛又不甘呢?
高飞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三哥。”不知何时,高远已经来到城楼上,“我发现你最近不太对劲,你有心事。”
“没有。”高飞立即否认,大战当前,他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了。
“三哥,你不必瞒我,昨天提到和亲的时候,你脸色不对,为何如今却突然改了主意?”高远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报——”一名卫兵突然跑了上来,“城外有一名女子求见。”
高飞眼睛一亮,心想:难道是千袅?赶紧往城楼下走去,高远也跟了上去。
城门打开,来人却不是林千袅,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陌生女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却另有一番淡雅脱俗的气质。
高远问:“这位是?”
高飞倒是觉得女子有点面熟,应该之前在帝郓城时见过几次,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恍然道:“原来是前朝太子太傅之女,秦姑娘,快请进吧。”
女子盈盈一笑,款款行礼:“秦毓参见王上。”
她又看了高远一眼,笑道:“四公子殿下莫非不记得我了,少时您可是父亲最喜爱的学生,父亲还常常夸您最有慧根呢。”
“喔,原来是毓儿姑娘,失礼失礼,十多年不见,已然有些认不出了,恕罪恕罪。”
高远这才想起来,自己年少好文而厌武,而当时这旧都令丘城最有名望的鸿儒便是当朝太子太傅秦栩,每逢秦先生上太学讲学时他都是最积极最认真的学生,甚至散学之后还跑到秦先生家中求学,偶尔见过几次秦毓,只是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有眉梢眼角、举手投足之间几分书卷气,还能看出一点当年的痕迹。
“秦姑娘不必拘礼,去孤的书房谈吧。”高飞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便往里走去,高远和秦毓也跟了上去。
高飞虽然做了王,但自己的书房布置的还是比较简单,三人分别坐下,高远率先开口道:“老师近来可好?”
秦毓轻微颔首,“父亲一切安好,只是近期打算搬离帝郓城了。”
“离开王都,为何?祝家迫害你们了?”高远追问道。
秦毓摇摇头说:“那倒没有,只是,父亲近日以来常常忧郁叹息,感叹时局动荡,国运衰微,王都恐怕不宜久留。”
高远又说:“祝宁篡权,祸乱南楚,如今我们已经兵临城下,不日就将攻入王都,剿灭乱臣,到时候,自然还天下一片安宁。”
没想到秦毓却面有难色,她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高飞,又看看踌躇满志的高远,缓缓说道:“这就是父亲让我这次来找你们的原因。”
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父亲说……你们这次最好不要进军。”
“什么?”高远大吃一惊,“我们好不容易打到这里,云鼎城大捷以后,我军士气正盛,各方势
力都赶来投奔,如今局势正对我们有利,难道要我们这时候退兵?”
秦毓解释道:“父亲以为,恰恰相反,殿下和王上此刻正是最为凶险的时刻。”
一直沉默的高飞终于开口了:“何解?”
“王上应该已经听说,自您在云鼎城起兵以来,邻国青丘和巫咸两国就在密切关注我南楚战局,如今整个南境只有这我们与这两国有争霸的资格,您觉得他们会放过这次机会吗?”
“不好说,五年前他们就错过了。”
“这次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五年前熊玙尽失民心,一战即溃,两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大局已定,如果当年战况如现在一般焦灼,只怕两国都会出兵干预。”
高飞点点头道:“有道理,只是如今的战况,也许并不像姑娘所说的那么焦灼才对。”
秦毓道:“我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这是父亲的判断,父亲直言,帝郓城还有祝家直属的四万守备军,这些人常年由祝家大公子祝龙统领,位于西境作战,战力不逊于镇南军,除此之外,祝家还能调动王城内的一万黄袍禁军。王上要攻城,只怕短时间内无法轻易取胜。”
“嗯。”高飞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然问秦毓:“秦夫子如果要离开王都,准备去哪呢?”
秦毓表情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高飞忽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自从五年前迁都以后,父亲便未曾回过故土了,所以,这次应该会搬回来住。”
“老师要回令丘城?”高远面露喜色。
“也许,”秦毓点点头,又说:“也可能不进城,就在令丘山隐居了。”
“何时动身?”
“明日就动身,父亲此次差我前来,主要是给你们带话,除此之外,也是来这边先看看,好选合适的新居。”
秦毓说完站起身再次行礼道:“话我已经带到,望王上与殿下三思,若两位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帝郓城了。”
送走了秦毓,高远回到了书房,看着高飞似乎还在沉思,开口问道:“刚刚问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要娶青丘公主,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高飞抬头看了他一眼,哑然失笑道:“还记着呢。”
“那当然,一件事一件事的来。你若是有事情瞒着我,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高飞说:“好吧,我承认是有事,可是告诉你,你也不懂。”
高远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说看。”
高飞无奈,只好说道:“我喜欢一个姑娘,不想娶别人。”
高远并不显得惊讶,似乎早已猜到了几分,“可是你最后还是答应了青丘国的和亲。”
见高飞不答话,高远连忙安慰道:“没事,你是国君,有了王后,可以再娶妃子嘛。”
说完忽然坏笑道:“能不能透露一下,到底是哪家姑娘,居然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把我们南楚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的心偷走了?”
高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告诉你。我早说了,你不懂。”
高远嘿嘿笑了几声,不好意思道:“也不是完全不懂,其实吧,小的时候,老爱往老师家里跑,也有别的原因……”
高飞大感意外,忽然笑道:“原来你对秦姑娘……”不过他转念一想,又缓缓摇了摇头,“不对啊
,瞧你刚刚的样子,不像是对她有意呀。”
高远解释道:“小时候老师喜欢我,经常当着她的面夸我,她当时看我的眼神,我就觉得有种很奇妙的光彩,总之,女孩儿的眼睛会说话,但却很难解读。我喜欢她那眼神,回来几天几夜都忘不掉,我老往老师家里跑,除了真心求学,其实也为了多看她几眼。”
“后来呢?”
“后来我不是被送去从军了吗,日子久了,那感觉就淡了,也忘了,如今再见着她,心底里也没那种悸动的感觉了。”
高飞“嗯”了一声,却说:“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懂啊。”
高远不服气,“你凭什么说我不懂?”
高飞一针见血道:“你只是喜欢喜欢人家看你的眼神,不是喜欢人家,说白了,你就是虚荣罢了。若是换别人那样看你,你一样惦记那人。”
高远还想争辩,却一时想不出有力的理据来反驳,却见高飞神色落寞地望着窗外,戚戚然道:“真正喜欢一个人,分开越久,越忘不掉。”
高远神情恍然地说:“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可是高飞却摇摇头:“没经历过的人,真的很难明白的,四弟,你不必去为这件事担心,既然答应了青丘国的和亲要求,我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那毓儿说,让我们退兵的事?”高远又问。
高飞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反问道:“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祝家派来的说客?”
“啊?”高远没想到高飞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毓儿不可能帮祝家呀!”
“如果是祝宁拿他的家人胁迫呢?”高飞问。
高远沉吟了一会儿,答道:“那也不可能,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三哥你刚才问秦先生搬家是因为这个!”
高飞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如果他们很快就要搬到这里来,说明没有被祝家控制,说起来,秦先生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让我们退兵,是提防强大的邻国干预。”
“那怎么办,三哥你不会真要退兵吧?”
高飞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退兵,这次就算是老天爷要拦我,我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高飞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又安慰道:“秦先生认为,他们一定会出兵武力干预,但是从目前青丘的行动上看,他们显然更倾向于用和亲的方式参与进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高远的肩膀,轻声道:“准备一下吧,我们今夜发兵。”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天上没有什么云,如同白玉盘一般的圆月把璀璨的银辉肆意洒向人间,在这月色皎洁,宁静祥和的夜里,似乎一切都显得如那月亮一般圆满。
这样的夜里,仿佛连风声都不忍破坏这一份难得的静谧,可是,一声“吱呀”的响声,刺破了这份安宁,令丘城的北门徐徐打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兵走了出来。
这队伍很长,过了很久,最后一队人马才从城门走出,当城门关上的那一刻,那长长的队伍便立刻加快了脚步,虽快,发出的脚步声却很小。
就这样,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安静而又迅捷地离开了曾经的王都令丘城,朝着北方新的王都进发了。
城中只留下了五千人马值守,其余所有的镇南军部队,都跟着高飞和高远,一同踏上了这最后决战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