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养神的端坐在龙榻上的慕容明,内心苍白一片。劲敌未灭之前,他是如鲠在喉、如坐针毡;而今草原上势头最是强盛的两股对手终都云散烟消罢了,他反倒更加的疑神疑鬼、惶恐不安起来。他倒不是被敌人吓破了胆子,而是吓的又多长出了一个。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使得他此生注定与安逸无缘。既然慕容日不是南宫文昌的亲生儿子,而南宫文昌又确实生有一女,那,那个女婴现在去了哪里?她究竟是死是活?慕容明偏执狂般的一遍遍的在心里盘问自己,某种不祥的预兆随着袅袅升起的熏烟飘忽不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他当然懂得。只要为柔然王室留下哪怕一星看不见摸不着的潜在火苗,将来就会成为焚烧都城仇池的熊熊烈焰。“不行,一定要追查到女婴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慕容明心脏里硕果仅存的仁慈终究还是没能抵过邪恶的诱惑,人性中肮脏的一面逐渐占据了上风。他像是怕冷死的牙齿“咯嘣”“咯嘣”的咬着,摊平的右手在他自己的脖颈上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杀人要见血,斩草须除根。为了永绝后患,必须找到柔然女婴。”一个坚定而忐忑的声音,像蜜蜂**那样在他心底嗡嗡直响
这年寒冬腊月,在皇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口的厚厚落雪上,积满了通往山南海北的马蹄印迹。从马蹄印迹那雄浑壮大的精致外观上不难看出,它们的制造者均是鲜卑御林军专用的上等战马。平常时候这些战马的草料便是异常丰盛,印出来的印迹亦是不同凡响。铺天盖地的大雪很快像土吞噬尸体那样掩盖住了这些整齐划一的马蹄印,一个扫地老人的叹息却长久的回荡在风中:“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又是一场血迹斑斑的追捕行动。”老人一言叹息罢了,便动作僵持的扫去了堆在城门口的积雪。寒风吹打着他那满头比积雪还要惨白的银发,它们中的每一根都承载着时间的力量。老人的寿命要远比头上的白发大的多,可精神却仍然十分矍铄。等扫完了城门口的积雪,老人扶着扫帚站定,看到身后刚刚扫好的空地上又堆满了积雪。他颇为无奈而又格外释然的笑了笑,完成镰刀状的嘴唇里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道:“嘿嘿。我一生见到过的落雪比我头上的白发还要多,就凭这点儿你们也别想难倒我。”狂风将他的话语带出很远的距离,这让它们本来简明扼要的意思显得另有所指。
顺着马蹄印延展的方向望去,这个负责清扫城门积雪的老人,仿佛再次看到了多年以来自己所熟知的景象:绛红的鲜血宛若赤色的染料,均匀的涂抹在缟素的雪地间;煞白的月光照在上面,恰若一张才刚剥下的人皮,被反铺在高耸的城门之上。而城门之上垂挂着的那一具具刚被剥完皮的无头僵尸,则如同一条条晾晒着的生鱼干。足够细心的话,不难看见生鱼干上正扑嗒扑嗒的往下滴着化脓生蛆的血水。血水之中,死尸们生前的模样被一一复原。“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人要狠起来,可比食子的猛虎还要丧心病狂的多。”扫雪老人自怨自艾的连连摇头,他苍凉忧伤的歌声伴奏着笤帚摩擦积雪的“沙沙”声响一起飘向远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上天仿佛感知出了老人歌声中的沉郁顿挫,这就使得风雪更加猛烈的铺天盖地而来。风雪里的老人肩扛着扫帚,艰难而孤独的迈步走回城内。模糊的画面中传来“吱呀”一声城门紧闭的声响,随后天地万物便都在这余音绕梁的吱呀声里一起不见了踪影。
派往各地的探子们和杀手们一连几月的杳无音信,显然预示了追捕行动的一筹莫展。慕容明终日焦灼而困惑的屹立在城墙之上,眼神仿佛幽灵般的随风飘来荡去。虽然南宫文昌已经人死如灯灭,可他遗留下的女婴却如咒语般的始终若死亡一般折磨着慕容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忧患心绪,不仅让他白天像个惊弓之鸟那样东闪西躲,而且晚上一闭上双眼就是尸陈遍野噩梦连篇。噩梦的内容别无二致,都是女婴长大成人以后前来找他复仇的画面。他清晰的看到了失去行动能力的自己的心脏被女婴挖出来随手抛在地上,而后许多青面獠牙的牛鬼蛇神拿脚像踹一只拉蛤蟆那样狠跺他的心脏。依照常理来说,一个女婴在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危及到他的生命安全吧,可一颗帝王的心脏就是这么细腻的面面俱到。他可以豁达到千金一掷、义薄云天,也能够吝啬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这仿佛是对一切为所欲为的统治者的尖酸嘲弄,他们鲸吞天下的壮志雄心中偏偏包含了对个人仇恨的锱铢必较。当人性的天平倾向了恶的一端,他们就要时刻为神经上悬着的命数秤砣提心吊胆。
在逃的女婴,已经不止是一个仇恨的象征了。慕容明走火入魔的幻想将一个原本无足轻重的婴儿,无限扩大成了一把高高悬于头颅的达摩克利斯剑。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总觉着自己并非刀枪不入的脖子时刻都有被猛烈戳穿的可能。他甚至在月黑风高的午夜,脑海中清晰的构思出了自己头颅和脖颈分开时的血腥场面。失去头颅阻挡的鲜血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那样,愤怒又凶猛的朝天涌射着。他跌落在地的头颅上的眼睛纵可看透世道人心,也只能无助而绝望的目视着自己体内的鲜血被一滴滴放完。血管由此而引起的塌陷干瘪的压迫感,也历历在目的毫发毕现。他按住自己胳膊上高高隆起的大动脉,看到血液无法正常循环的手臂发黑、发凉、发麻,变形的面孔上绽放出阴森的冷笑。“我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按住动脉的拇指深深扎了进去。带着体温的血液沿着他拇指切开的伤口,突突的往外喷涌。开始的时候,血液是以横向的涌动为主;到了后来,它们索性如同喷泉般的纵向狂奔起来。
不管是婴儿还是成人,女人都能引起他病变的敏感。慕容明在处心积虑的思索着女婴下落的时候,母后的身影却总是仿若风中的飘雪那样敲打着他日渐枯槁的面孔。她乌黑亮泽的秀发、她靡颜腻理的脸颊、她冰肌玉骨的躯体、她从头到脚的一切一切,都像是一幅美人画像那样顺着卷轴缓缓打开。跟着卷轴一起打开的,还有他自己的那颗血液爆满的心脏。他如痴如醉的想象着自己如同走进一扇门庭那样走进母后的身体,然后欲生欲死的沉溺其中。他曾经是母后的一部分,如今也愿意解甲归田落叶归根。不知怎的,他总会在潜意识里把女婴和自己的母后混为一体。在对女婴咬牙切齿的痛恨之时,母后在他脑海中的灵光乍现总能给他带来春风化雨的爽悦。慕容明对于自己的母后如此悱恻而缠绵的追怀不是没有因由,他第一次中身江河决堤的一涌而出正是因为母亲。这件让他至今羞于启齿的往事宛若一根槌子,十余年来周而复始的敲打着他的神经末梢。他绝对矢口否认的恋母情结,已经根深蒂固的植入了他的发肤肌理,由不得他半点儿推辞。
或许多年以前的那天晚上,只是一场病入膏肓的梦幻,可它明明就刻骨的烙印在慕容明记忆的隧底。那天深夜,他一如既往的和母后睡在一张床上。风铃在宫殿门口悦耳的响着,他们两个如同梦游在天堂里其乐融融。夜半时分,母亲温软柔滑的双手,如同蚯蚓那般在他发光的躯干上来回游离。正沉浸于美梦当中的慕容明,厌恶的用挠痒的小手推开了母后春心荡漾的摩挲。然而,双拳终是难敌四手。母后去而复返的十指,再次卷土重来的继续起了方才的动作。母后全身按摩似的舞动着双手,模样像极了正在施法捉妖的巫婆。她依据慕容明脸部的表情反复调整着揉搓的力度,让他始终都觉着自己仿佛飘荡在一叶乘风破浪的扁舟之上。慕容明潜意识里在这种古怪幻觉的唆使之下全然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些指甲化身的蚂蚁顺着他的骨骼攀援而下。透过窗棂的月光,不偏不倚的投印在他红扑扑的汗水微渗的面容上。他舒展着筋骨,用蜷曲拉直的身体肆意的摆出了一个“大”字。母后柳枝似的纤指滑过他肌肤的每一寸,都能带给他群魔乱舞的欢悦。可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母后的双手从他的上身越过肚脐一直伸延到了他坚如磐石的胯部。冰水浇在赤红烙铁上的蒸腾使得他的面孔随之轻微扭曲,而后是比月光更加柔和的欣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