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皇甫昭雪,出生于99年的数九寒冬,是原柔然王国国君南宫文昌最小的女儿。虽然我一天也没享受过做公主的高高在上,可它毕竟给了我另外一个更富有诗意的名字-------南宫倾城。昭雪的意思不过是客观的描述了那年冬天大雪的遮日蔽天,而倾城则和一场人为的灾难勾肩搭背。当然,这些信息都是后来养父皇甫迟瑞告诉给我的。和多数人的命运一样,我也永远都是最晚知道自己是怎样以及为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它首先以一场亘古未有的大雪迎接了我的到来,然后又用一次山崩地裂的战争为我做了洗礼。我出生后没多久,大雪还未停止,柔然王国就灭于鲜卑王国国君慕容明之手。父辈们的事情错综复杂,我所能够用耳朵听到的部分只是凤毛麟角。因此在转述他们之间恩怨情仇的时候,我只能像叙说自己的身世那样保留绝对的主观。
传闻说父王南宫文昌与突厥国国君西门武定阴谋暗杀慕容明未遂,先后被其灭国诛族。柔然国都上凉即将城破之际,父王南宫文昌把尚在襁褓中的我托孤给了大将军皇甫迟瑞,他后来便成了我的养父。虽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血缘上的水乳交融,但在我从小到大不断在长着的心脏里,他一直都是我意识上唯一的父亲。柔然王国灭亡以后,父王南宫文昌自刎于上凉城墙之上,柔然部落则悉数远迁他乡。养父皇甫迟瑞带我躲进柔然皇陵内,逃过了鲜卑大军一波又一波的搜查。鲜卑撤军以后,养父为避人耳目暂且削发为僧,我的名字也由南宫倾城改为了皇甫昭雪。他临终前对我说,他为我起名昭雪是想让我手刃慕容明,替父王报仇雪耻。可他又说到,他从给我起下昭雪之名的那天起,心里就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内疚。他还说真希望我一生都能无忧无愁的活在谎言当中,直到一梦天荒。
养父生前总对我说,我出生那年,朔北草原上的鹅绒大雪一连下了整整三个月。鳞次栉比的雪花打在脸上,让人感觉像是在被千刀万剐。我问父王我的名字昭雪,是不是与那场大雪有关。父王苦笑着摇摇头,摸着我的脸颊说:“算是个巧合吧,具体原因以后会告诉你的。”他说完又迟疑着回过头来,我看到他铺满忧伤的瞳孔里仿佛有大雪飞扬。“其实你还有一个比昭雪更好听的名字,叫南宫倾城。”父王说完这话,便要起身走开,月光把他的身影拉成墓碑的形状。我拽着父王的衣襟,穷追不舍的问他:“我不是姓皇甫吗?没听说过有两个名字的人,还有两个姓氏啊?”父王顺势将我抱起放在他的肩头,眼望北方的怅然回说:“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因为父王在我只有八岁的时候就抑郁而死了。
他的死,和一匹马有关。马的名字叫做的卢,是跟随养父身边多年的战马。的卢生的膘肥体壮高大威猛,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小山突兀的拔地而起。它的眼下长有深深泪槽、额边生着斑斑白点,相马学上说这是一种凶兆,会给主人带来生命忧患。果然的卢在一次载着主人逃避野狼群的追袭时,将同样坐在马背前头主人的儿子活活摔死。悲伤之余的主人不忍亲自手刃的卢,便将它卖给了城中的屠户。阅马无数火眼金睛的屠户知道这是匹好马也不愿将其斩于刀下,就天天把它牵到集市上以期遇到识货者。那天正午养父皇甫迟瑞正好闲来无事,大摇大摆的走在集市上。还未近的卢之身,它敲山震虎的悲鸣叫声就传入养父耳中。养父循声而来,看得眼前是匹奔腾雄武的骏马,竖着大拇指连连叫好。
善于察言观色的屠户,即刻看出了养父是个见多识广的主儿,便拎着砍刀走近养父身前问道:“敢问这位客官,因何立在我肉铺前长久张望?”醉心于的卢马的养父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闻见屠户身上飘溢的生肉味儿,便上前一步扶着屠户油腻的肩膀说:“这匹马,可是你的?”屠户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随手一指的卢:“你是说这匹马?现在还是我的,一会儿就是阎王的喽。”养父一时未能明白过来,想了想才悟出屠户话里有话:“这么好的马,怎么舍得杀?再说了你作为专业的屠户,应该知道好马的肉都硬的难以下咽。人家买了你的马肉,吃不去肯定也不会来第二次了。这样吧,我正好缺匹良马,我看你行行好干脆卖给我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马一命也是功德无量啊。”
养父前半段话说的还理直气壮头头是道,后半段就几乎是在央求屠户了。屠户瞥眼上下打量起养父,右手磨蹭着青涩的下巴说:“听客官的话里的意思,我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呢。敢情你不是在拿我屠户穷开心把吧?”养父的耳朵还在听着屠户的刁难时,身子已经着了魔的走向的卢。的卢立在原地,抬头注视着养父,铃铛大小的两只眼睛里微微垂着泪水。它有灵性,知道能救自己一命的大善人就在眼前。屠户见此情况心里也是猛的一阵紧抽,嘴上依然卖着关子说:“看你也是真心买马的主儿。这样好了,我也不瞒你说,这匹马死着卖一个价儿,活着卖可又是一个价儿。”养父只顾为着的卢打转,嘴里啧啧称奇声不断。他看也不看屠户一眼的摆手说:“价格随你定,反正今天无论如何这匹马我要定了。”
屠户走回肉铺中,将砍刀掷在肉板上大声喝道:“爽快!我屠户李平生最爱结交的,就是壮士这样真金实银的汉子!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也好让我日后心里仰慕起来有个标本。”养父还是头也不抬的看着马,双手抱拳向屠户说道:“店家言重了,在下皇甫迟瑞,也不过是个浪迹江湖的可怜人。”屠户听完养父的回话,眼睛瞪的比驴眼还大:“敢问,敢问客官说的可是柔然国大将军皇甫迟瑞?”屠户问话的声音仿佛是被放进深水里处理过的,听上去就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养父听屠户说的如此煽情,这才抬头正经的看起屠户来。屠户碗口粗的两条腿,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怕冷哆嗦的成了两棵树苗。养父眼看此景心里着实一惊,慌忙抱拳施礼躬身答道:“不才正是在下,烦问壮士有何指教?”
屠户听罢,当即快步走到的卢身前,伸手去解绑在半截树桩上的缰绳。可能是缰绳系的太紧了,屠户一阵猛拉硬拽依然不能奈之何。情急之下屠户抬脚狠踢栓缰绳的树桩,只不几下就将树桩斩作两段。屠户迅速拔下缰绳后,又折回到养父身前跪倒在地:“素问大将军皇甫迟瑞生性仁慈,宽厚待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匹马是本地一位财主所卖,名字叫做的卢,绝对是匹万里挑一的良马。”养父扶起屠户,接过屠户手中的缰绳问道:“如此一匹举世难得的良马,那位财主怎生舍得卖给你做肉马啊?”屠户站起了身,也替的卢惋惜似的叹了口气说:“大将军请看这里,”屠户用手指指着的卢的眼睛和额边接着说:“的卢的眼下生有泪槽且额边长着白点,犯了相马学上克主的忌讳。的卢也确实在一次逃避野狼群的袭击时,摔死了财主的儿子。财主万分悲伤又不忍杀死的卢,这才将它卖给了我,任由我处置。”
养父听完屠户的讲述,紧握拳头高声断喝:“去他妈的相马学说,就是立即化成灰骨,这匹马我也要定了。”屠户拍拍的卢的后臀,有些不舍的说:“的卢啊,你听见没?大将军愿意要下你了,你就要是匹战马了。在战场上要多听将军的话,为将军多立战功。自然了,没有仗可打的时候,也可以顺便想想我。我从见到你时起,就没想过真要卖掉你。可跟着我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屠户,你会屈才的……”屠户说着说着,眼泪刷刷而下。这么多天以来的朝夕相处,他和的卢之间也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仓促之间说分就分,一时间自然难以接受。的卢鼻子里的喘气声,也是越发紧蹙。它用头磨蹭着屠户沾满油星的破衣烂衫,眼泪噗挞噗挞的滚滚下落。
的卢心知肚明,这个满身是血的屠户,救了它一命不说,还不辞辛劳的为它找了一个圆美的下家。它就是今生报不了屠户的恩情,来世也必定要给他效犬马之劳。养父背过身去,他用右手捂着双眼,努力不让泪水湿润心田。片刻之久,屠户拍着养父的后肩,把的卢交给他:“大将军啊,你把的卢牵走,我这心里啊有说不出的欣慰。它在我手里最多只能做个驮重物的牲口,跟着你却可以纵横驰骋飞奔万里。它的命,也算是值了。”养父一手牵着的卢,一手握着屠户的手,动情的对他说:“你放心,的卢跟着我不会吃亏的。我会带着它驰骋战场杀敌报国,并让它颐养天年无疾而终。”养父把的卢牵走的时候,屠户背过身去不愿亲眼目睹此番一别永生的时刻。这个一生杀戮无数的粗人,心里却装着对生命的大悲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