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快二更。
站在私塾“好好学习”四字牌匾下的柳先生送走了今晚求灯留字的最后一户人家。
面容儒雅质朴,身量中等,头戴裹青书生巾的柳先生捋着三缕长须疑惑道:“没来吗?”
话是自言自语,对圆圆皎月他又呆站了一会,似在等待什么。
一炷香后,腰背不太好的柳先生挺了挺腰杆。
“啪。”
柳先生将要转身之际,耳边传来脚踩树枝折断的清脆声音。
“谁?”柳先生出声询问。
“柳先生,是我.....”一个诺诺声音从胡同拐折昏暗出幽幽传来。
柳先生看着昏暗里慢慢走出的人影,是一个穿着放牛土黄短衫的瘦弱少年。
柳先生看清少年面容后,微笑温温问道:“是小关啊,你爷爷呢?今晚怎么没来。”
“爷爷他这两天身子不大好,在床上一直躺着,就吩咐我来给先生送月饼。”
被称作小关的少年唯唯诺诺的回道,又上前小跑了几步,将一小包黄油纸包裹的东西塞到了柳先生手中,却不敢抬头对望,只是低着头瞅着地面。
柳先生提着那应该只有两个五仁月饼的包裹,心里叹息一声,嘴上仍温和关怀问道:“关老伯不要紧吧?”
小关自幼父母双亡,是他爷爷老关放在牛背上看养大的,这几年老关身子不好,年前小关便一边放牛一边照顾他爷爷,连州群免费办的私塾也不常来了。
学学问不要钱,填饱肚子可是要钱的。
“先生,我以后不来私塾了。”
双脚不自然磨磨蹭蹭好似受委屈的小媳妇般的少年似是下定决心,他抬头小声说道,却只盯着下巴,仍是不敢望着柳先生的眼睛。
柳先生低头看着这个在私塾听课从来不敢提问,却总是每次交课业最早的孩子。
也想起每次下雨过后,这个少年便会光着双脚上课听讲,丝毫不理其它学生的挖苦讽刺。
“等等。”
不容置疑的两字说完,不理会少年回话的柳先生便转身进入私塾。
几十息过后,柳先生提着一只普通花灯又走了出来。
曾在关东禹州莫守阁教授君子六艺中“书数”两道的中年男子蹲下身来,拿起有些破旧的花灯,塞到少年手中,不理会面露诧异的少年,他微笑开口问道:
“对了,小关啊,我这私塾还少一个打杂的书童,你可愿意在我这帮忙?一个月只有一两银子,虽说管一顿午饭,会不会少了点啊?”
少年一楞:“先生?”
柳先生拍了拍少年肩头,有些打趣道:“不少了,能吃不少肉呢。”
少年不言不语。
“等你爷爷身体好些了再来。”柳先生起身丢下一话,再次离去。
手里紧紧攥着花灯提杆的少年已泣不成声,蹲在地上捂嘴点头不止。
.....
这一夜,少年傻傻看着那写有“知人能忍,国之大器”的灯笼,坐在床边一夜未睡。
二十年后,莫守阁自建阁以来最为年轻的阁主-关安石,给莫守学子讲的第一堂课便是“何为师也。”
...
私塾内,柳先生也一夜一睡,他坐在房里正与人深夜手谈黑白十九道。
与柳先生对奕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袍男子。
只见柳先生拈着白子像雕塑一般,迟迟不肯落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苦涩的自言自语:”“输了。”
然后他又满怀安慰的自顾自说道:“差三子,再熬十年就行了吧?这辈子看来还能迎头赶上。”
天下棋道只输一人的柳先生,松开右手,白子落下。
旗子接触棋盘刹那间,棋盘与那面具对手皆烟消云散,落下的白子也成粉末飘零在半空。
大梦方醒。
盘坐在床上的柳青舍合衣躺下,瞬时睡去。
说出去谁能信?
嗜棋如命,有“白蛟十一段”之称的柳青舍,十四年来未真正落下一子。
.....
胶东再往东,是大靖辖下海域“东海”,东海再东,谓为沧海,已不属大靖。
浩瀚沧海,不知其大,隐有岛屿,亦多人烟,偶与大靖通商往来,称为海民。
沧海桑粟岛上,七月二十,正是一年一度“海神祭祀”的盛大节日。
桑粟岛是仅仅方圆两里大小的荒岛,只有一年七月二十前后几天,才会被周围岛屿上的海民,当做祭祀海神的落脚之地。
靠近海岸线的宽阔沙滩高大庆台上,一个脸上涂满青黑鱼油的红袍老妇正在“闻声起舞”
声从何来?
从聚集在高台四周的千百男女口中而来。
台下男子赤裸上身,涂满黑色鱼油,手持木质大叉,女子则身穿彩袍,头顶黄碗。
无论男子身前的鱼油气味,还是围着小岛整整一圈的鱼桶海鲜,都散发着浓浓腥臭。
可无论男女,都不为所动,神情严肃的他们正激烈舞动着身子。
几百号人男女分成两个阵营,互相高喊“海有神兮,佑我四方,海有神兮,风浪不殇”
时值午后,高台上的红袍老妇振臂一呼,大声喊道-
“风兮!”
台下随之呼喊“风兮!!!”
老妇又在呼喊“云兮!”
台下也紧随之“云兮!!!”
风兮!
云兮!
风兮!
云兮!
一遍遍呼喊,不知劳累,情绪激昂。
呼喊了许久后.....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顿时波涛汹涌起来,天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靠近岸边的湛蓝海水更幽暗黑紫起来。
这一切都像暴风雨的前兆。
岸上海民们仍不为所动的嘶哑大喊着。
“风兮!”
“云兮!”
.....
“吼!”
伴随着低沉吼声如雷动,和桑粟岛屿一般大小的独角幽紫大鲸慢慢靠游向岸边。
海民们不惊反喜,一个个停下舞蹈喊声,急急忙忙涌向岸边,那里早有他们堆好的众多鱼筐。
半个时辰后。
独角大鲸已游离开岸边,而岸上加起来是周边岛上一年两成鱼收的丰货早已被他们的“海神”吞了个一干二净
云从龙,风从虎。
这独角大鲸可不是像云龙一般,游弋到哪了,哪里便厚云密布。
“吼!”
独角大鲸又闷声一呼,停下了游弋的庞大身子。
因为它感觉道背上传来一拳,它略通灵性,知晓是它“大哥”揍他让它停下。
独角大鲸的大哥?
难不成是两角大鲸?
只见这偌大鲸背上有一黑点在“跳蚤不停”
哪是什么黑点,分明是一个赤/裸/全身的男子!
“这么大!还得狠狠打才能感觉得到!傻大个!”
赤/裸/着身子的男子浑身上下疤痕遍布,肌肉更是健壮如兽,可眉间有指甲盖大小红痣的他面若冠玉,干净少年模样。
只见这狠锤了鲸背几下的男子起身大口一呼。
低垂幽暗云层似棉花糖蓬蓬被攥缩成拳头圆球一般。
起身来的男子伸手一张,再一攥。
那偌大球状云氲竟兀自旋转搓成一了条长长细线。
片刻过后,长不知几千丈的云线成了一碗倒着的龙须面。
男子大口一吸。
只几瞬,海上昏云无。
一副波澜平平,风轻云淡的海外好风光。
“嗝。”
躺在鲸背上大字形状的赤/裸/男子打了个饱嗝,肚皮鼓鼓如小小山丘。
“十年生死两茫茫,小贱人,骚婆娘,爽完踹下床。”
“纵使相逢应不识,你儿女,该姓王。”
“哈哈,太好笑了,笑了十几年,还是这么好笑。“
赤/裸/男儿身,却是女子娇柔音的男子来回翻滚不止,最后更是笑弯了腰,捂着肚坐了起来。
“云哥儿,你都走了快十四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