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树荫里一片枯叶落了下来,落到了这张棺材脸的男子花黄头发上。
男子摘下枯叶,丢入口中嚼碎咽尽。
面上冷漠苍白的他心里有些闷堵,装冷酷杀人是他的爱好,可装木头盯人就傻了吧唧点。
他闷有三点,一是怪自己年轻时实在太楞闷了些,非得明打明的去打杀那个欺辱他兄弟遗孀的帮主,结果让人家给追杀的流落牧洲,这不才被外出游玩的安林守救了一命,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个没有银子的破差事。
江湖中见过他的极少,可知道他“魏无休”三好名头的却很多,他有一好,便是极为好财。
二是烦闷府今晚太过安静了,像暴风雨前的片刻静谧,安静的夜里其实不让人平静,是躁动,尤其是他这种骨子里喜欢热闹的人。
他从早到晚滴水未尽,已经守了这宅子一整个白天了,要不是答应了安林守仔细看着这里,习惯晚上逍遥找乐的他,早就寻牧州最好的青楼花馆喝喝小酒去了,他可是连胶东“未央楼”都能留房的隐形浪荡大富。
像个傻子站了这么久能不烦闷?能不燥得慌?
他不知,他的一天是一日一夜,安林守当时说的一天只是一晚,所以白天安林守都不知道他来此盯守。
并且,安林守让他仔细盯着“明宅”,肯定是看着念词啊。
可魏无休吗,就真的只是仔细盯着宅子,白天花开三人不在时,他也这么独自守着明宅,对他来说,仔细看着明宅,就是这么仔细法子。
怪不得当年他第一次接买卖,人家叫他全家上下鸡犬不留,结果就是,鸡犬不留,人都留了……
看来这灰袍男子的确是个傻子,还是个大傻子。
“大傻子啊,还说什么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拖延阻拦便可,绝对不可伤人,老子不出手怎么阻拦?安林守这个大傻子哟。”这个大傻子特别喜欢悱恻别人是大傻子。
其实,上面两点都不是最让他烦闷的理由,天知道为了完成别人的嘱托,十八年前他曾远赴塞外天狼草原,潜伏在天狼王庭御花园内,如同鬼魅般饥肠辘辘的熬了一年。
只为等到天狼格桑子花开时,带回他认为御花园中最美的一朵。
这一切,只为曾经送了他一个肉包子的小女孩,因为那小女孩说了一句:“大哥哥,我听说书的爷爷说那格桑子花开可漂亮了,真想看一看。”
后来带回格桑子花的他,知晓小女孩一家已死于南燕一家宗派内斗争中,他更是在为首者家里暗守了七日七夜,寻得刹那最佳时机,七楼修为一刀捅烂那意气楼天阁宗师的腹胀心海,继而从容逃离。
说到底,最让他烦闷的还是院子这边的念词。
因为他发现,自念词搬了个小板凳坐着后,他就感觉自己从看守者变成了被看守了,自己是在牢里面吃冷饭,牢头还在外面哼着小曲吃着鸡腿。
这种莫名而来的感觉很奇怪,却真实凿凿。
就像八年前让他真正扬名的那一次刺杀里,被三个意气楼九阁宗师和一位半步楼外人的大宗师锁定气机时一样。
不一样的是,当年他杀意大盛之下,那四人已早归黄泉,奠定了他天下杀榜第四——云岭散人魏无休的名声。
念词和尚还在津津有味的看书,瞧着好生安逸。
魏无休十分讨厌念词的闲适样子,所以他想杀了他,想想而已。
每次想时,他心中杀机就起,这一起吗,就看到念词翻起一页,啧啧有声,嘟囔有趣。
听闻声音,魏无休杀机便落,而念词翻起的那一页又复会原位。
如此杀机起伏五次,念词那页便来回翻看了五遍。
莫不是逗我?
魏无休确信,在江湖并无什么大名声的念词只有将将七楼修为,不提他多年磨炼的生死杀技,单以他半步楼外的修为也绝对是一招碾压,让这和尚死的不能再死……
可他就是出不了手,不是因为安林守的嘱咐,也不是因为苦乐寺的名头,仅仅是杀手的本能——
他出手,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或者是他活我死。
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好笑的是,他当下十分好奇那本书到底什么内容?
能比女人肚皮还有趣?
大傻子,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唉,这件事了了,就两清了,以后再也不欠安林守的。”
一片枯叶又落,又再吃下一片的魏无休,想到这些年背地里帮安林守已做了三件事,他想到这是最后一件事,心情也略微好受些。
云岭散人魏无休,天下杀榜第四,无门无派,平生自诩三好。
好义,好财,好杀。
……
明宅那片枯叶落时,东院安老太君房内的银刀也刚刚落地,母子二人沉默相对,是僵持也是寂静。
微微颤抖着身躯的安林守心中转思千万,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一颗心起起伏伏。
见安林守神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
“扑通”
转眼间,他还是跪了下来。
“娘,儿子是鬼迷心窍,才想将少爷给您的东西换掉,可没有要伤害于您啊,是儿子糊涂了!”
砰砰砰。
伴着啜泣声的是安林守脑袋磕在地上的自责沉重。
安老太君不为所动,神色冷冷看了身前片刻,摆了摆手枯哑说道:“别磕了,地板都脏了,娘知道你刚刚没有杀我的意思。”
“娘知道儿子没有杀心就好,儿子就是鬼迷心窍想把那换命蝉给偷过来,交给长河宗,好让言新地位牢固些啊……”深深低着头的安林守心中慢慢平稳下来,思虑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想把这玩意换走吗?”
说完,安老太君举起手来,硬生生的从脖子上拽下了红绳,颈上也添了道红印。
“儿子想要,娘自然要给,不然可就是为娘的不对了。”脸上扯出几条慈祥神纹的安老太君慢慢说道。
“啪!”
清脆落地,红绳牵连的那蝉状琥珀也摔在了安林守眼前。
安林守不敢更不能拿起,头低的更低了,脸都快蹭着地板上的古朴花纹。
安老太君半撑着身子扶着床边微笑道:“好儿子啊,还想要什么?不如把娘的命也拿去吧,不然过两天再让娘喝那一碗多麻烦,那玩意叫什么来着?对,失魂落魄水,长河宗挺下本啊,连这东西都给你用。”
安林守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冷汗湿透衣衫,像是被刀架在脖子上,更像裸着身子站立在凛冽寒冬。
安林守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个难看笑脸来疑惑道:“娘您说什么呢?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冤枉儿子的坏话啊?是老四还是老五?”
没等安老太君冷笑着回些什么。
吱悠……
屋门开了,进来的是一身粉色长衫的安翠儿,她慢慢走进屋内,走近内室。
安翠儿她好似没有此刻发觉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见她“呆了呆”,怔了怔身子,匆便忙几步快走了安林守身前。
安翠儿弯下身子就要扶起安林守,有些担忧的柔声安慰道:“老爷您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好好跟老太君说啊,母子俩哪有过不去的心结。”
安老太君皱了皱眉,冷眼旁观。
安翠儿触碰安林守的一刹那,他如同醍醐灌顶,明白了什么。
“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