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这句话是做的准的,前提是,三个和尚里没有一个是师傅的身份。
或者说,没有一个像苦乐和尚这样的师傅存在。
不信?施主你看,淼淼山水云雾林静里。
对,那个有四间大青瓦房的小院子。
有身穿灰青长衫身材高大的师傅问:“一滴雨落在一湖静水中是个什么景象?”
身量只抵到师傅胸口的徒弟便答:“一点涟绮,波面微浮。”
啪!
竹板清脆,手儿通红
师傅:“傻!世间哪有只落一滴雨的道理,有第一滴自然会有第二滴,然后无数滴雨落,湖面自然涟漪阵阵鼓荡不停,你这脑袋瓜能不能灵光点多转转弯,装的都是砖头吗?啊!我怎么有你这个傻徒弟!丢人!”
徒弟:“师傅……”
师傅:“有屁就放!”
徒弟:“可世间也没有一湖静水啊?方丈师兄前些日子才说,说那个大江大河流,活水不息方存,看那死水静谭,寂久难存,待春秋什么?对,待春秋过后不记人间!徒弟觉得吧,湖面应该永远都是鼓荡不停,就是有轻重缓急罢了?对吧师傅,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对吧师傅?”
“师傅?”
师傅瞪了瞪眼睛,也涨红了脸,这是被话呛气着了。
咦,这高大和尚有双桃花眼诶,再加上模样周正九分。
怪不得以前没还俗时,他常做那山门功德“守碑僧”,凡是女香客进山,甭管老少熟青,只要他笑一笑说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就真保佑那功德善箱吃的饱饱鼓鼓。
百试不爽,所谓一招制敌。
后来和尚还俗后没再守碑,不知惹得多少因他上山的女香客再不登足这伤心旧地,连累的那几年苦乐寺香火收成也分外可怜。
其实若评人相貌分为上中下甲乙丙的话,这和尚也就是个下甲水平,奈何这光头和尚近九尺的身高太能给人以安全感,让女子有小鸟依人的温柔错觉了。
要是他满头青发再生,啧啧啧!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都空空抛却吧。
啪!
竹板清脆,手儿更红,有人眼睛也红。
徒弟:“师傅……”
师傅:“去去去,哪来这么多歪理!你方丈师兄那是最近读儒家闲书读傻了!你也信他?你说说你!不尊师长!你个小光头还敢顶嘴,亏你还是大师兄。怎么给你师弟师妹做榜样?啊?过来!好好端着!把这些降香、川芎、黄芷和木莲子都挑拣拾掇干净研磨仔细咯,好好反省下自己!快点弄啊待会,晚上你师娘回来要用。”
徒弟:“师傅不也是光头?还整天说我光头,自己整天看闲书也不见你变傻,貌似方丈师兄的书也是师傅你给的啊,还说让方丈师兄多读读儒家经典能触类旁通,敢情都是说着玩的啊。”
哪怕在心里也只敢小声嘀咕的徒弟默默不语,接过比肩高比身重的大筐子转身便走,边走肩头亦随之微动,似那波面起浮。
不知是满满一筐物事压得还是哭了?
“阿—阿嚏”
原来是想打喷嚏了。
立在原地的师傅摸着下巴,似是要想起什么,他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大木藤筐子头,思虑了片刻,大声朝前对着他徒弟干脆喊道道:“花开啊,把如是给我喊回来,今天让他少学一会,不然跟方丈整天学那么多,脑子会愚的,话说为师这还有白芍和鬼車子,不,还有个问题要考教考教他”。
一阵风吹过脸颊又拂过小手,隐隐有些凉痛,也有些红肿。
叫做花开的光头少年默默又转身回来,不管师傅的白眼,背上了又一筐物事,转身再离去。
这一切自然而然,熟知又熟。
最后的最后,勇于分担的少年默默推开小破拆门,动作好似推窗遥望红尘繁华,却不是看风景去,只是暗自神伤也。
造的什么孽啊,这得磨到什么时候?
光头少年当然不会这么想,不过帮他夸张一些罢了。
“花开和如是估计得两个多时辰才回来吧?方丈老头子每次讲经都磨磨蹭蹭的,慢的要命,哪有本大师当年讲经,呃,貌似当年我没讲过经……”
“嗯,媳妇儿和闺女也没回来,看来今日山下集上好玩的不少,完了完了,又得花不少银两,辛辛苦苦配置的药丸又打水漂了!不妙不妙。”
“算了算了,反正是媳妇儿自己配的!我也就研磨点药材,不想咯不想咯,现在不能浪费光景在这些琐事上!抓紧睡个午觉才是正经!”有着桃花眼的和尚兀自原地转圈,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着,像极了读呆了圣贤书的老夫子自己在钻研学问。
目送着自家大徒弟逐渐往峰下小道苦乐寺后门方向走远。
瞎想了许多,带着秋小倦、意大浓的的师傅拍了拍光光净净的脑袋,大大伸了个懒腰,连着呵欠声,躺在了屋檐下那张已看不出本来花纹模样的红竹躺椅上,翘起了二郎腿,姿势惬意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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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小”院,小院小院,其实并不小,应该说很大才好,三四亩的地方四四方方。
进小院左边一丈,有枝丫大多已高过院墙的银桂花开正盛,盛开着的缕缕清香完全掩盖住了白露时分过后带来的丝毫凉意,也抵消了另一边梧桐渐渐落寞、浓重的金冷氛围。
这次第,有人伸手一招。
只一瞬,一朵嫩黄白蕊的桂花便开在了梧桐金叶上,在空中晃晃悠悠似醉酒。
梧桐树上叶才为活,梧桐叶落地自为死尘埃,桂花亦如此。
但见一叶桂花种梧桐叶上,金白两色落大大手心,不见俗功只有自然,自然是活物,不由分说。
两物于手心上颤动弱弱,招摇慢慢后转了起来,甚是动人,甚是妙哉。
片刻过后。
被他师傅取得俗名叫做余苦乐的还俗和尚嚼着桂花,吧唧吧唧,左手摸着锃亮的脑袋,丝毫不在乎梧桐叶落于躺椅下青石板上,已碎成千万拈。
学牛嚼牡丹后的某人,闭起眼睛不禁感叹了句:“阿弥陀佛,晚上又能吃个佐料齐全的杂拌面和桂花饼咯。”
没过多久,这个叫做余苦乐却更喜欢被叫做苦乐和尚的高大男人,有媳妇闺女外加俩徒弟一双桃花眼的还俗和尚,稳稳地进入了梦乡,舒服得紧。
也就一盏茶的光景,整个落穷峰呼噜声阵,鼾气赫赫豪壮如龙,有飞鸟惊慌撞树晕厥,有走兽失蹄错跌泉落。
言不敢夸张,必有其实。
唉,有些吵得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