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白确实感到自己很失败。一直到下午时分他才挣扎着清醒过来,却依旧是头痛欲裂。饮下眼前的的温茶,依照气脉运了几次功后才算彻底摆脱了酒意的侵袭。然而环视四周却是空无一人,穆落英并不在屋里,左白有些气恼快步推门而出。
“醒来啦,没想到你酒量不好呢!原以为你身居官场这方面很吃得开。”穆落英朝他吐了吐舌头露出一脸戏谑来,左白冷哼一声却不忍扭头朝他看去。由于这里开始接近北方,所以天气不如南方那般宜人而是稍干了些。
但穆落英依旧笑吟吟的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只手托腮,两只眼睛眯成亮晶晶的弯线拢在脸上,一扫清晨时的愔然颓唐。
沉沙色的宽袖长衣淀出一派匀称的丹玭细骨缩成一团越发觉得稚气,连先前左白以为的双十之数也不足了。“你究竟有多少岁了?”他剑眉微蹙歪头睨了穆落英的嗤态直直的问道。穆落英闻言撇了撇嘴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疑问,丝毫不在意的斜过身靠在后面的漆柱上:“制梦师不需要的东西很多,不论年龄或是感情。其实我比你心里想的要差多了,徐熹没告诉你十年前见我时我就是这副模样吗。”
“你在说笑吗,怎么可能!”左白挨着他坐在青石板上,将穿不惯的偏襟麻衣下摆全掖在腰带里。
“没什么不可能的,左白。我们这一族被称为无忧民,到了十七岁就会游历世间,以贩梦为生,一般族人过了十八、九岁就再不会变样貌了。”穆落英笑得一脸轻松全然不在意左白的一副错愕神情。“
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瞟了一眼身侧神色严峻的人忽而低下头去,“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你大概觉得我像个妖怪吧。”
“我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个事,只想问你为何会从徐大人那里挑上我,不如要些个财物合适呢!”左白一本正经的朝穆落英问话却令他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些。“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的很!”他右手托着腮像个孩子般的望着他:“我要那种东西干什么用啊!又不缺这些。”“你不是说你是个生意人吗,生意人不就是要赚钱的吗!”
左白长眉微蹙道,只觉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戾之人仿佛摔落凡尘般清晰起来,一颦一笑都透着暖人的温意令自己愈加的匪夷所思起来。
“谁说生意人就是要赚金银财宝的,我是那般俗气的人吗!明天我要去北边总不能连个伴儿都不带吧,你本事这么好就算真个遇到强盗也是无妨的。
“就为这个吗?”左白有些不解,“连徐大人这样的人物也对你言听计从,你会害怕强盗?怕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你果然很聪明,但你只要做好我吩咐的事就行了,别的不要插手。”穆落英忽而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竟令左白有种如履薄冰的错愕。刚刚和谐的气氛仿佛不过如一厢情愿的诡幻般浅薄,一触便碎成千瓣陌生。
然而绷紧的空气却被突如其来的插曲所打破。
“木,是我。”
姗姗而来的年轻声音漂亮的很,低哑而和煦,仿佛三月阳春扑面而来熏得人心底意兴阑珊。但却有那么一瞬间左白竟从穆落英一向迷离的眸低察觉出困惑的颜色,然而转瞬即逝,短的仿佛茶渍溶解在褐黄的土中的一刹间。
“进来吧,门是开着的。司马。”穆落英言罢息容敛色正襟危坐,变脸比翻书还要快。左白心里很是惊讶,这次自己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听到,但那衣物嘘嗦的磨擦声和淡淡的脚步声却仿佛天降般在他耳边晃来晃去。
来人确实很年轻,他看见左白时微愣了一下,但却很快又归于平静。叫做司马的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欣长的灰色衣袍样式简单却掩不住他矫健的体魄,然而一张脸倒是像个秀气的读书人样。方额长目高鼻薄唇成就一张令人信任的出色皮相。
“这就是左白吧,木?”司马微微一笑但看向穆落英的目光却踌躇不前,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件看不见得幕帘般判若鸿沟。“你连这事也知道,还问我做什么?”穆落英像是回应他一般嗤然而笑,但一双深黑的凤瞳却瞬时凌厉起来。
“苏红堇不是来过了吗,我又怎么会不知晓!”司马闻言轻道。
“司马,我的事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很早以前我就提醒过你了。”穆落英言罢撇过头并不去看他的神色。
司马像是悚然一惊:“木!事到如今你怎么能依旧如此任性!你不清楚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吗?只你自己的话……”“你想说很多人在担心我是不是?司马,我可是制梦师,那种东西我不需要,而且你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不觉得晚了吗?”穆落英长眉微挑竟是一脸怒意迎面而上。少见这人会有这样真切的表情,左白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争执而不知所措的想着。奇怪的人奇怪的镇子,太多臆想之外的情况令他平日里思绪有些武断的嫌疑,辩不清自己身处怎样的漩涡之中。
“总之,我意已决,司马。就算堇姨央你来说也是不可能改变的。”穆落英冷哼一声目无余子的漠然却是司马意料之中的结局:“木,如果你还记着当年的事,就不会做这个决定了。”
“送客。左白。”穆落英对司马的话并没有丝毫的触动,他依旧静静的坐着,带了不容折辱的威仪。司马得知再说下去也是徒劳无益,便也不再言语了。
倒是左白十分不解的瞪着两人,那个叫司马的人再说话时竟是从来不看穆落英的眼睛,像是一种害怕的愧疚般包裹着?虽然他的口气颇为严厉,可内里的气势却有些牵强附会。
“令你见笑了,左白。”两人走到门口时司马澹然的笑道。
“不,您无需和我解释,我也不过是个仆人呢。”眼前人的突来的彬彬有礼到令左白有些局促。
“我就在隔壁教书,每天早上很吵吧。”
“啊!?”左白不觉失声惊呼。教书先生?这还真是不可思议了。左白咬牙想了想,“这杜衡镇倒真藏龙卧虎呢!”他忽而间想通了一直在意的那些事,并不是自己真的疏忽了连门前的脚步声都没听到,而是来过这个小院儿的人根本就是些身手不凡的人,俏丽的少妇,隔壁的教书先生竟全都是匿影藏形辨真伪莫辨的角色。想来穆落英倚身于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地方该是别有用心的吧。
“看来你是聪明人,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木他还是孩子脾气,有些事或许还看不透,可你不样。此去北方随他怎么玩闹都行,但若真出了什么事哪怕有人想碰他一根寒毛都是不行的。他不让我们跟着只好仰仗你,你只需记住护他周全便好了,否则不说苏红堇,我司马杜宇便会第一个要了你的命。”
眼前的年轻人忽而如一直挣脱束缚的兽般与左白炯炯而视,一扫片刻前的温文尔雅。长眉细目霎时间云蒸雾腾至百相丛生,啃咬了左白出窍的神魄。而他面对这突来的压迫竟倒不出半个字,愣愣的看着司马杜宇甩下一席话后头也不回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