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为仆，左白，你被我使唤一定是心有不甘吧。”穆落英浅浅一笑，竟有种孩童的天真戏谑跃然其上。左白闻言垂下头，隐去了眉间的沟壑起伏。

少女歌者早已不知去向，亭间二人一起看着眼前的入梦者百相丛生，默然无语。

晨初的雾霭低低的压在眼皮上，稍有些微湿的粘意。

左白一大早便起了身，握着柄单锋刀在小院儿里舞的一身汗，刀刃上甩起呼呼的轻风响声来割裂着晨阳的灿意。他身手不赖，脚下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响动就像只全神贯注的机灵猫儿般，边上几片叶子被卷到了半空如飘散的碧玉雨点。

心里装着事情，左白舞着舞着就渐渐没了兴致分起神来，乃至最后干脆收手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折腾起这点事来。那日穆落英提出令自己为仆作那朵梦花的交换条件，徐大人虽是惊讶但思付良久却还是点头应了他，自己再不愿也只好听命跟随穆落英一路北上。

穆落英有时就如孩子一般的行事，执拗的很。左白这些日子隐忍的都快从肚子里蹦了出来。几日前他莫名其妙的转向西走到了这名为杜衡镇的小村，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小院儿放言休息几天，更是与四邻颇为熟稔的谈笑风生令左白大惑不解。

杜衡镇离西廊河尚有一段距离，北方的战火硝烟也被树梢上的几声鸟鸣推开，不见声形。初夏的清晨静极了。小院儿隔壁是个私塾，有个年轻的先生领着几七八岁的孩子颇为热闹，每日早上铜铃声一响就会传来琅琅的读书之声，习惯了军旅生活的左白这时便哼哼唧唧的抓了把清水磨自己的刀去。穆落英则闷头大睡，丝毫不受影响。

其实他也没吩咐过自己什么事。左白心里默念着，可也就是如此才更令加他不知所措。他每日要做的无非是去村头的酒馆拿些两人的吃食，其余时间就在院里闲晃。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响叩叩的敲门声令他一惊，左白一面懊恼着自己分神连脚步声都没听到一面开口询问是谁。

“是我！可是回来了也不记着知会一声！”应声的是个年轻女子，听口气似乎与穆落英极为熟稔而且还带了些许的泼辣之色。左白心想许是他的相好女子罢，本来就对穆落英诸多不满的他撇了撇嘴慢吞吞的去开了门，却不想与那女子迎了对眼来。

女子长颈削肩，身着少妇打扮却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双俏丽的吊梢眉毛此刻正挑了左白的脸露出鄙夷的神色：“怎的？还带了帮手，这吃货！”言罢朱唇微翘竟一把手推开左白径自向里间走去，边走边唱到：“起来了！起来了！要不这上好的醇酒素鸡可就要丢到猪圈里去喽！”左白望着她一时语塞，本来就不善长应付女人，更不说这般肆无忌惮的野气女人了，也只得紧紧跟了上去。

“堇姨，你来得到早呢。”

穆落英听见她的喊声推开一扇黄纸小窗向外望去，一张脸稍显些苍白的倦意，连平日里飞扬的丹凤瞳仁也拢了几许昏涸之色。肩上披着一件素白的绞缎单衣，几缕凌乱的墨色长发绕在细白的颈子上愈发显得他单薄起来。堇姨见了他这副模样便也不忍再发火，扬了扬手里的藤编食篮换上一抹笑意。

“宏大哥还好不好？现在生意不大好做呢！”穆落英毫不避讳的半坐着，倚在床柱边笑吟吟的看着左白忍气吞声的给堇姨斟茶：“这是左白，过来帮我几日忙的。马上就要动身回北边了，我自己一个的话还是怕遇着强盗的。”

左白闻言一愣没作声回身立在穆落英身侧却神色古怪。他平时不常见穆落英没想到他也会有这般萎靡不振的时候，以致见了他这副模样自己心里也隐隐生出些不忍来。堇姨看了抿嘴一笑，欣长的苏纹水袖舞出半层素波晃了左白的眼。

“你就这么不听话，我也管不了了，老是在外面飘来飘去不成事啊！”堇姨松了口气，将食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放在桌上，又看了一眼左白摆出两对碗筷来。“这是你宏大哥亲手做的素鸡，我酿的茉莉花酒，他早上接了笔买卖没空过来。”

穆落英点点头：“等宏大哥回来告诉他若有平陵镇的生意就莫接了，过几日怕是会不太平呢。”堇姨似是若有所思般叹了口气，“阿溪也该歇歇了，你自己做那营生终究是个熬心的事。”“宏大哥的手艺越发好了呢！光闻了香气就知道是味儿绝珍。”穆落英忽的跳下床来，笑得一脸孩子气：“平日里哪有这口福！

左白也快过来尝尝罢。”堇姨见惯了他这副模样也就不再说什么，高高兴兴招呼他们吃酒。

态度变化之快几乎令左白到了汗颜的地步，不过左白倒真是没吃过这么美味可口的白水素鸡，肉质滑嫩鲜而不腻怪不得穆落英会食指大动了。 几杯清澄碧液辗转入腹，燃起道道火焰焚化了胸中日久沉淀的不快。左白没想到自己会醉的这么快，这看似淡薄的家酿花酒竟会有如此力道，彻底击溃了他厚重的城池堡垒直划到了心里去。穆落英则是一副醉眼朦胧的真伪莫辨之色，薄纱里现出的一节手臂细得如同女子一般娇弱，可他杯里消去的酒水却比左白多出了许多。

“醉里红尘终不老，琼觥浊酒几多愁，归时燕南清明雨，却道花间离人泪。”

左白听他嘴里絮叨着些断断续续的酸腐文字，不由得轻哼一声：“大丈夫哪有那多的啰嗦，上阵杀敌马革裹尸才是英雄的生死，何必管那些个繁文缛节！”若是仍在徐左参麾下这番话便是绝对说不得的，左白乎觉没来由的痛快也就再顾不上酒气的热辣仰头一饮而尽，呛得一把眼泪直蹦出来惹得穆落英抿嘴一笑：“什么大丈夫！酒量还不如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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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时她淡出一抹叹息洒在门边，只余半面惊华便转瞬即逝，百褶罗布吊脚长裙在风中散落似朵俏丽的花般明艳动人。

“我怎么走的开呢……堇姨……”穆落英随后抬头透过窗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炯炯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