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那道盖着皇帝大印的专敕,在场官员也不敢再也没有别的心思,包括李立言曾进在内统统跪下。
连带着热闹的院子也安静了下来,京军铠甲哗啦啦的抖动,众人齐齐下跪山呼吾皇万岁。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这句话绝杀了,即使李立言与曾进开头就有秦墨有些不对付。但在君臣大义面前,一切矛盾都可以暂时放下。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算是顺利点燃,后续权利的交接就很顺利了。此次参与疫病治理的主要有户部、礼部、锦衣卫、太医院。
五城兵马司为中坚辅助,都察院御史负监查之责。
太医院十三个科,各科都有太医到位。但几乎每科只有七八人左右,宫廷医人手不够算是硬凑出来的。
其余的大夫都是从嫔妃的安月堂,王爷的良医局抽调而来。人手肯定是不够的,只能从北直隶周边调动民间大夫。
“十日之后,通州霸州的大夫能够抵达京城。”曾进信心满满说道,“顺德府,河间府各府的医户半月后抵达京城。”
“大约半月之后,医户们可以全部抵达,一共有五百余人,足够应对此次疫病。”
“不够。”秦墨注视着桌上的堕民街周边地图,出声否决道。
“五百余人还不够?”曾进面露不满之色,“秦大人,
“更何况这堕民街染病人数只有区区几百人,或许十日之内,疫病就已经治理完了。”
“我是说时间不够。”秦墨指了指堕民街周边的区域,“十天,十天太慢了。金沙阁附近的官街,小巷众多。”
“再等上十天,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秦墨踌躇道,“天亮以前,所有的路口都要被封锁。金沙阁派兵守着,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那岂不是要封锁整个堕民街?”户部员外郎倒吸了一口冷气,肉疼出声道,“大人,那些堕民一日不劳作恐怕得饿死不少人啊!”
“户部只拨了少许物资,根本没法养活那么多堕民,没银子啊!”
“没银子就不要那么多医户了。”秦墨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曾进,“让那批路途遥远的州府医户不用来了,快马加急通知。”
“若是人手不够又如何?”曾进错愕问道,“秦大人,治疫不够人手那将死更多的人。”
“没有这群熟知药理的医户又如何能治疫?”
“医户熟知药理,不一定熟知疫病。”秦墨说道,“没有经验的医户赶来了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人手不够用银子找堕民顶上,朝廷负责教会他们如何照料病人。一两银子不够就二两,二两不够就三两。”
“抽调一个河间州府的医户,一去一来最少要花去二十两银子。至于如何训练他们,本官另有安排。”
“堕民?”曾进绷不住了,“大人,这可是疫病,那群堕民如何能与医户相比?哪怕是太医院的太医对鼠疫也是闻者色变,无能为力。”
“你这是浪费时间,浪费朝廷的人力财力,秦大人,恕下官不能苟同!”
话刚说完,夜半窗外忽的下起雨来。
雨打落叶的沙沙的声音的透过敞开的大门传入屋内,秦墨闻声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黑夜。
不能再这样磨磨唧唧下去了,秦墨再度说道。
“堕民就够了。按我说的去办,出了事情我一个人扛。已经没时间了,银子再多也不是这样花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曾进也没什么可说了,只能作罢同意。
治疫灾,大明有一套成熟的应对体系。第一步封锁,第二布官府张贴告示安抚民心,告知百姓官府不会坐视不管。
第三部抽调医户参与救援,第四步朝廷分拨汤药,各地的惠民药局,医馆,太医院也会分派医士奔赴灾区。
医士与医生是太医院的基层员工,分属十三科,其中也不缺女医官。这些直属于太医院的资源都由曾进调动,分为统领。
李立言负责整个救灾行动的监查系统,防止白银被人以各种名目吞没,纠察官员不当行为。
只不过此刻两人在秦墨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掣肘的意义,几乎每一条举措都会被秦墨修改,偏偏两人也没法反驳。
问就是皇帝授权,再不服就是一人扛责复读机。
加上两人能明显感觉到皇帝这次是真的对治疫上心了,原本要在户部卡两天的救灾银,两个时辰就批下来了。
京城的惠民药局也是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基础汤药几乎是在半天之内就运到了堕民街附近。
在封锁一事上,以往都是五城兵马司拖拖拉拉的去封锁疫病区。
可这次却是破天荒的锦衣卫快马封锁,南镇府司的底下的千户领着几千锦衣卫就把堕民街周围封控了。
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比任何人能更快感应到皇帝的态度。
种种迹象表明此次治疫非同寻常,即便狂如曾进,在秦墨果断坚定的态度面前对于自己的以往坚持的信念也出现了动摇。
他在太医院待了六年,六年被呛的次数加起来都没在这面对秦墨一晚上被呛次数多。只要曾进有意见,秦墨就一句话。
“曾大人要是已经有了治疫妙法,这个钦差你来当。”
典型的你能你上,不能别哔哔。直接将曾进怼的没脾气了,他确实知道这是鼠疫,对于治好却也没头绪。
挽救轻症病人曾进或许可以,但是面对重症,乃至于解释这鼠疫来源何处,如何传人,他仍旧是一头雾水。
确定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后,秦墨将鼠疫的起因与传染途径也告诉了众人。只是他并没多做解释,而是给出了具体的应对之策。
例如如何面对急热病人,如何给他们降温,遇到咳嗽的病人又如何去治理。肺鼠疫的病人如何处理,腺鼠疫又如何处理。
治理思路如何,对化脓的病灶进行切开引流。
“秦大人,生理盐水为何物?”曾进有些迷湖,硬着头皮问道。
“一种盐与水配的药水。”秦墨说道,“但是所用盐并非一般的盐,水也非一般的水。”
“用细针往血里灌盐水?”曾进脸色有些发白,心道这特么是钦差还是我大明的刑部尚书?
救命还是用刑?
“人若是灌入盐水,岂不是将涨体而亡?”
“此针非彼针,我已经安排好了,大约天亮之后曾大人的疑惑会解开的。”秦墨说道。
从日讲听封,文华殿挨骂,不过才过了短短半天的时间。锦衣卫率先带人封锁了堕民街,户部的物资补给于下午才匆匆到位。
医士还未完全集结完毕,赵清雪那边也需要时间准备抗击鼠疫的药品。大约在明日,还需要赵清雪与秦墨对太医院的第一批医士进行临时培训。
而后第一批的医士可以带第二批,以此类推,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一支具有执行力与处理能力的医护队伍。
基于二青不锈钢问世的基础上,林出岫完善秦墨提出的无缝钢管技术,在高温下将不锈钢柱蜕皮一般不断顶开。
而后进行无缝钢管的加工,使得钢管不断变长变细,直到慢慢可以作为针头使用。土法制造的工艺自然比不上现代,多半都是半机械的手动。
手动车床冲模数次,得到第一批针头。针头有了,加上赵清雪医学实验室那边配置的生理盐水,能够暂时保住重病之人的命。
对于高烧不退的鼠疫患者,可以辅以物理降温,再加以生理盐水补充作为辅助。轻症患者很快能得以缓解,甚至服用汤药能慢慢幸存下来。
对于重症,乃至与淋巴肿大的腺鼠疫患者,链霉素是一剂不错的特效药。在人类的历史上,青霉素之后诞生的就是链霉素。
是人类历史上继青霉素之后,第一个用于临床治疗的抗生素。
只不过后来因为链霉素有耳鸣失聪的副作用,慢慢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作为禁忌药品很少再被临床使用。
但在秦墨看来,此刻链霉素就是灵丹妙药,什么耳鸣都不如没命可怕。
早在年初,秦墨已经未雨绸缪的做了链霉素的提取计划。他记得京城的鼠疫一直小规模爆发,一直憋到弘治十七年才使得半片京城沦陷。
赵清雪实验室早就在对灰色链霉菌进行尝试性培养,并在秦墨的指导下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提取计划的顺利进行,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林出岫主导的化学实验室,制造了丙酮溶液等一系列溶剂。
关于链霉素的提取,秦墨选择的是传统工艺的制造。利用蒸汽加热70到75度,使得蛋白质变质进而加入络合剂形成絮状沉淀物。
随后手动离心分离,过滤去除沉淀物。经过多次的尝试提取后,链霉素也在缓慢的摸索中被制造出来。
这项用于对抗结核病的特效药,在治疗鼠疫上同样拥有奇效。
链霉素就是秦墨的底气,再加上这次的鼠疫并没有大规模的扩散,只要赶在意外出现之前完成这项治理行动就好了。
皇帝选择相信秦墨,等着秦墨用这场治理行动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来证明他所说的话。
同样,皇帝也期盼着秦墨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若是鼠疫在弘治一朝被控制住了,他就是治疫之君,功绩不亚于明朝不断征北的皇帝们。
正因为如此,秦墨才更加笃定干完这件事之后,他需要急流勇退。没有人能与皇帝共富贵,与皇帝抢功劳才是真的疯了。
从一开始,秦墨想的就是如何让皇帝得功绩,自己从中谋取实打实的好处。顺带着让自己从京城脱身,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继续窝着搞科技研究。
他不止会救人,也会杀人。一手握着药,一手握着枪,只有远离皇帝,才能做出一番作为。
当屋内的一众人商议完治疫的大概事项之后,秦墨直接将坐中监督的事务甩给曾进与李立言。
“等等!秦大人,您说现在您要去堕民街?”曾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几秒后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这么晚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况且堕民街疫病凶险且情况不明,此时进去不是寻死吗?”
“我是治疫病的,如果本官都不敢踏入其中,谁能相信本官有能力治好那群染病的百姓?”
秦墨神情并不像在开玩笑,朝着曾进与李立言拱手道。
“调度医士一事有曾大人,监查一事有李大人。其余各项事务有各位大人在,论经验在下都不如各位。”
“无论我秦某人是不是坐在这,都不影响大局运转。只要按照方才商议的细节去做,一切都不会出问题。”
“秦大人,此言差矣。”李立言开口说道,略为苍老的脸庞闪过一丝犹豫,“三军之中,统帅安危事关军心。”
“况且秦大人不仅是治理疫病的关键,更是皇上亲使,百姓都等着您去安抚民心。这个时候,并不适宜冒险。”
“正因为我是皇上御点的钦差,我才更应该去!”秦墨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不会染病,退一万步来说我也办法治好自己。”
“安抚民心光是站在远处喊圣人言论是没有用的,治病就该走到最危险处。”
“这疫病是我说了能治,我不去,谁去?”
看着秦墨似乎要来真的,李立言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心道这小子做做样子差不多得了,劝也劝了,该收了。
谁知道,秦墨说完见没人说话,一拱手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某先去了,诸位大人继续吧。”
直到外头响起一道嘈杂的马蹄声,众人这才勐地回过神来。
“真去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屋内瞬间嘈杂了起来。有官员顿时懊悔不已,喊着自己怎么没拦着钦差大人。
李立言更是如同老木一般呆立住了,浑浊的双眼露出疑惑神色。
真去了?
该死!出了事就没法向皇帝交代了。
此刻的秦墨已经骑马离去,黑夜之中,一人一马飞奔着。遇到巡夜的兵马司,秦墨没有任何停顿。
手举钦差令牌,口中喊着自己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
“这是闹哪出?”
关卡放行兵丁举着火把,伸着脖子看着那飞奔而过的一人一马。那人过得太快,倒是没看清脸。
只能借着后方的火把,依稀看见随夜风飞扬而起的青色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