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以为, 她没有做过的事,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算到自己头上,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和人吵架,理直气壮地与苏我对峙。而苏我,也确实认可没有证据, 不能随便下定论这点。
谁知道,在班上众多女生一一去和班主任谈过话后, 班主任下定论了,他联络了月夜的父母……当然,作为这次的欺凌受害者, 苏我的父母也被联系上, 苏我的妈妈良乃二话不说就赶到了学校。
良乃见到苏我,还强调道:“本来爸爸也要来的, 但他实在太忙了,所以就由我先来处理这件事。宝贝放心, 妈妈绝对会让他们好看的!”
作为家庭主妇,如果家里上上下下都要自己打理的话, 那事情确实很多, 然而实际上, 八乙女家上下有佣人和寄住的门生在打理, 良乃的日常非常闲。尤其她的女儿那么省心, 几乎没有需要她做的事。良乃交际少,平日生活便仅仅是喝喝茶,照顾照顾花园, 闲得发慌。
今次女儿在学校受到欺凌,良乃又是心疼,又是激愤,她擦拳磨掌地赶来学校,甚至带了几个门生,准备大展拳脚,为女儿出头。
苏我笑了笑,看上去完全不像受到欺凌了那般落魄,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正对着秘书发火的月夜,对母亲说道:“其实这就是件误会,学校已经决定承担我的损失,会赔偿教科书和笔记……妈妈,我不希望这件事继续闹大。”
详细的情况,苏我暂时没有多说,只表达了自己希望的处理方式。
良乃听她这么说,有点失落,女儿太成熟了,让妈妈很没用武之地啊。不过良乃一向不会反对女儿的决定,她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就这么办。
月夜的父母没有来,若说父亲忙着公司的事来不了,同样是家庭主妇的母亲总归能来吧?但最后说是有什么聚会不能推脱,全权交给她父亲解决,而她父亲,仅仅是派了女秘书过来处理这件事。
这女秘书虽然穿着正装,却妖里妖气的,画了个大浓妆,说话像在发嗲,月夜一见到她就非常暴躁,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人家秘书也不是很在意大小姐的态度,和班主任打了声招呼,便不再理月夜。
他们一行人被领去了会客室,校长、年级主任和班主任都在,作为居中调解。左边沙发坐着月夜和她父亲的秘书,就两个人;右边沙发坐着苏我和她妈妈良乃,身后还站着三个八乙女家的门生,穿着清一色带有八乙女家徽的剑道服,陪着师母一块过来为小师妹出头的。
校方三人看着气势汹汹的苏我那一边,不住擦汗。他们这么积极介入这件事,就是不想事情闹大,甚至闹到pta那边去。偏偏受害人的家长给学校捐了一座体育馆,加害方主谋的家长给学校捐了一座教学楼,两边都不是学校轻易惹得起的对象。
校长嘛,想重拿轻放,喊来两边监护人谈谈,他们学校赔偿苏我的损失,让月夜向苏我道个歉,表现反省的态度,保证往后不再犯,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当然,只要苏我不追究,那也不会给月夜记过。
然而,月夜被当成主谋来看待,是非常不服气的,她强烈要求校方继续调查这件事,还异想天开地想要报警,反正她的态度强硬,在大人们看来就是不肯认错,想要推卸责任。
苏我比月夜看得更清楚,现在班上的那些女生团结一致,咬死了是月夜指使她们的,若她们反抗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总之立场也是站在受害者上面。
校方希望这件事就此了结,若月夜不肯合作,那对她印象肯定更差,在舆论上面也不会为月夜说话。
众口铄金,这事即使没有实际证据,这么多人口供一致,也成了佐证,闹到pta那里,甚至被媒体知道了的话,反而是月夜讨不了好。仅仅是将月夜欺压同学的名声,传得更远更广更邪恶,可能会影响到她往后的升学和生活。
苏我想了很多,但她想不出如何让女生们自己承认不是月夜指使,可能她们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月夜的态度让她们觉得,要是不听她的话,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被欺凌的对象,所以自发猜测月夜的想法,做些讨好她的事。如此一来,就算不能说错全在月夜,她仍然有逃脱不了的责任,得好好反省自己平时的为人处世了。
反正,苏我把事情捅出来,是出于保护自己,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好欺负,她并不想和小学生多计较(虽然她自己也是小学生)。
“非常抱歉!此事都怪我们校方监管不力,让您的女儿受苦了!”校长说着,和年级主任、班主任齐齐弯腰低头,给良乃做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动作,态度极为郑重。
良乃看了一眼轻轻点头的女儿,回应道:“算了,只要学校保证不再发生这种事,我也愿意继续相信贵校,毕竟我们家苏我已经五年级了,还有两年不到就要毕业,我不希望大费周章给女儿换学校,让她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
介于良乃的表态,校方三人松了一口气。校长转头对月夜说道:“月见山同学,此次你也要好好反省,向八乙女同学道歉,保证自己不再有欺凌行为,作为本校学生,老师们也愿意对你宽容处置。”
秘书听着,点头认同,她被派来处理这事,老板的意思就是让他女儿不要被记过,有必要的话可以做出一些金钱赔偿。反正秘书是不在意月夜有没有被冤枉的,她只要完成任务就好。
然而,月夜不肯低头:“我不!我为什么要道歉!我没有欺凌同学,更没有欺凌八乙女!”
“月见山同学!人固然会犯错,但最重要的,是勇于承认错误并且改正!老师们念在你年幼,考虑到你的未来,才想要给你从轻处置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班主任语气特别严厉,还带了点痛心疾首的意味。
但月夜就是不道歉,坚持自己没有错。
秘书小姐皱着眉,也不说什么劝解的话,又不是她自己的女儿,她当然不在意,只是很烦月夜的态度,拖延她的任务。
最后,还是苏我说话了:“就这样吧,我要回教科书和笔记本就好,这件事到此为止。”实际上是要不回了,都扔垃圾桶里了,不过学校会给她新的,也没差。
“你明明说相信我的!”月夜瞪着苏我,觉得遭到背叛。
苏我叹了口气,她很烦恼该如何解释,细思了措辞回道:“我确实相信你,但不管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好,都没有证据。然而指证是你做的,却有证词,继续闹下去,你不只证明不了你自己,只会让你的‘罪名’被更多人知晓。到时候,你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苏我很冷静,她要的是及时止损。
月夜不傻,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此时的场景特别幽默,受害人劝解加害者不要计较,搞得大人们面面相觑,不太懂这些孩子的逻辑。
大人们敲定处理方式,虽然月夜始终没有低头道歉,但既然苏我不计较了,那这事就算了结了,到此为止,大家都不会再提。苏我拿到了新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月夜不会被记过、也不会被公开批评。班主任倒是提了一句,让月夜写检讨书,不过她不肯写,苏我帮着说了两句,检讨书也算了。
出了会客室,月夜看都不看秘书一眼,闷头往教室走。苏我和妈妈、师兄们道别,也回教室去了。
苏我走到楼梯口,发现月夜等在那里,不待她说点什么,月夜便急急问道:“你是真的相信我吧?那为什么不要求继续调查?”
“你真的以为继续调查,可以查出什么?”
月夜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觉得自己没做,总能查出真相。
明明事关自身,但苏我就能做到不偏不倚,她耐心分析道:“愧疚心是一种怠惰的感情,人们比起一直愧疚,倾向于自我开脱。更别说那些女生是否真的感到愧疚了,她们只是不想担上罪名。几乎每个女生都奉承过你,为了讨好你,她们可能确实做过欺凌你反感的人。”
“你也别想着查谁是真凶了,我认为,这查不出来的。至少这回的事情,你确实是源头,比起让女生们承认自己的行为,也许你该反省一下自己平时的处事方式。”
苏我的态度,冷静到了有点冷酷的程度,“你用施人恩惠的方法,聚集朋友,但我不认为这样能得到真正的友情,因为往常她们得利于你,在你面前就低你一等,明面上为了好处不敢得罪你,实际上对你有多不满,你又怎么知道呢?所以一旦出事,谁都不会站到你身边说你好话。”
“她们只记得你有多么盛气凌人,只记得你最喜欢用祈使句和同学说话。你并不懂得谦卑,当然,你确实有自傲的理由,但这种时候,你的不谦卑,就成了你的傲慢,你的错。”
苏我一口气说完,等着月夜的反应,谁知道她的重点完全不在话中,而是古怪地看着自己。
“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月夜闷闷道,“既然你觉得我很傲慢,那你不讨厌我吗?”
“我没有觉得你傲慢,仅仅是分析了你会让人觉得傲慢的理由而已。同时,我并不讨厌你。”
月夜惊讶道:“你真的不讨厌我?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玩?也不去我的生日会?”
苏我无语了半晌,解释道:“若我有空余时间,你来找我玩,我也会和你玩的。不应邀是因为我没空,不是托词。”
月夜又追问,“那之前下课你明明空着,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厕所,非要一个人去?”
去厕所……苏我更加无语了,她身边亲近的大多是成年人,最要好的朋友是作为成年男性的威兹曼,所以苏我无法理解小学女生的某些友情表现。
“我那时候不想上厕所啊,为什么要特地跟你一起去?后来想要上厕所了,为什么还要找人结伴同行……明明只是去尿尿而已。”她太无语了,一时间措辞就不太慎重。
等反应过来,就见月夜一脸惊奇地看着她,“你竟然会说‘尿尿’这种话!”
苏我:“……”她不再和月夜说话,默默往教室走。
月夜的心情依旧很郁闷,但不知道为何,苏我和她聊过后,她就觉得好多了。不过回到教室,女生们那种透露出来的排斥感,仍然让月夜非常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