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不用修行剑术的日子, 苏我并没有好好休息到不说, 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妈妈沉默地带着苏我回家,即使坐到了车上,甚至下车后,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怀抱。
见到家了, 苏我挣了一下,没挣开, 道:“妈妈……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妈妈看着她,似乎有些紧张, 想要扯出一个微笑, 但没能成功,最终还是将苏我放了下来, “宝贝,要吃点心吗?我今天出门前让佣人去买了蛋糕, 应该在冰箱里。”
苏我想起几个小时前看到的景象,对蛋糕什么的很有阴影, 连忙摇头道:“不用了, 反正也快吃晚饭了。”
妈妈看出她的心有余悸, 默默地停下去厨房的脚步,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苏我局促不安地说:“那我先回房了……”
“嗯。”
得到回应后,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我东摸摸西摸摸地,回忆着自己的态度,发生了那样的事, 大姨还那么针对妈妈,妈妈心里肯定不好受,自己也许不应该就这么回房,而是该陪在妈妈身边才对。
这么想着,她又下了楼,想去客厅找妈妈。
不过到了楼梯口,她听到妈妈说话的声音。
“苏我被吓到了……她一定也会觉得我是不祥的存在……”妈妈的话中带着些绝望的意味,让苏我听了心都揪起来了。
“不会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女儿。”这个时间点本该训练学徒的爸爸,坐在妈妈身边安慰她。
“以后我该怎么面对苏我呢?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厄运会不会传染给她……”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厄运,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这便足够了。”爸爸的语气很坚定,他也许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也许不能理解妻子的忧心,但他这种稳如泰山的态度,意外让人觉得可靠。
——妈妈应该没事了。
苏我这么想着,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去打扰父母的交谈。
“桀桀桀桀,这就安心了?你妈妈是被恶神诅咒的孩子,都怪她,你也被诅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黑影,半潜在苏我的影子中说道。
苏我现在的心态很好,她试图驱赶黑影,但不起作用,便也放下不管了。这个黑影说的话毫无逻辑,一会儿说是妈妈放的玻璃渣,一会儿说妈妈被恶神诅咒,总体就是想动摇苏我对妈妈的感官。
想起以前祖母说过,某些恶质的小东西并不一定有伤人的能力,它们需要成长,食物往往是人内心的恐惧、怀疑、憎恶等等负面感情。只要不信它们,这种小东西慢慢就会退走或消失了。
父母关系稳定,感情良好,对孩子也有很好的正面影响,起码苏我就觉得自己的家庭很幸福,即使今天看到恐怖的场面,又直面其他长辈对自己妈妈的恶意和排斥,却没有让她内心染上多少黑暗。
同时,祖母过去给她的教导,也让她成为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坚强的孩子,有明确的自我认知,不会轻易被不好的东西左右想法。其他随便哪个和她同龄的小孩,都不可能有她这种坚定。
既然现在不用去道场修行,那便静静地看会儿电视,任黑影在一旁胡言乱语,她全当没听到。
晚饭的时候,苏我一切如常地和父母一起用餐,妈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我的反应。
黑影在旁边大呼小叫,说饭里面有玻璃渣。苏我虽然想到下午的那个场面,吃饭动作停顿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至少她没有做出那种拨开饭菜,检查玻璃渣的行为——这种事太伤人心了。
接下来除了黑影烦人的话语外,没再发生奇怪的事,妈妈见苏我好好的,和自己也亲近,没被下午的事影响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笑容,看着有些活人气了。
晚饭过后,苏我又在家里四处寻找祖母给自己的御守,可她翻遍整个八乙女家,都没找到御守的踪影,只得作罢。
躺上床睡觉那会儿,她有点紧张,害怕昨晚的噩梦再次来袭,随即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梦,不一定每晚如此。
……
…………
好吧,苏我确定自己是真的在噩梦之中,这里看着像是什么西洋风的别墅内部,但构造非常古怪,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房间或者死路,有些楼梯根本不是给人走的,仿佛装饰一般只留了几阶在天花板上。
苏我之前就梦到过这里,她被一个人体肉块结合体似的怪物追逐,既要小心自己不跑进死路被怪物堵住,又要避免跑到哪个拐角捷径和怪物迎面撞上。
想到自己接下来将再一次逃命,苏我烦恼地掐了自己好几把,期望靠疼痛从梦中醒来。
然而,在这个古怪的梦境中,明明能感受到痛觉,却无法轻易醒来,她甚至有过干脆让怪物吃掉自己就能醒的想法,但在一次又一次与怪物面对面的时候,无法抑制的恐惧让她难以停下逃命的步伐。
上一次是怎么从梦境中逃脱的呢?明明才过去一天而已,苏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苏我并不会去考虑向父母或祖母求助。在她心中,祖母病了,反而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而父母……也许苏我对父母的信赖感还不够深吧,出了什么问题,她反射性先隐瞒父母,而非是向他们坦白,苏我不希望父母觉得她是个麻烦的孩子。
这么一想,她似乎不该向任何人求助,毕竟这种事不管怎样都是件麻烦,而且她除开自己的长辈,也想不出可以求助的对象。
寂静古怪的别墅中只有苏我一个人,她孤独又不安,还得强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打起精神找到逃生的道路。她才五岁!并不是每个五岁孩子都能办到她这种程度,恐怕在见到梦境中的怪物后,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吧。
哪怕能从噩梦中醒来,受到惊吓的孩子也会害怕地跑去父母那里寻求安全感。但苏我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噩梦了,她从噩梦中醒来后的做法,就是独自忍耐恐惧,而非大半夜地打扰父母的安眠。
如此境况之下,当苏我无路可逃时,放弃抵抗也不能怪她太软弱。
至少她已经努力过了,只是努力后依旧没有办法而已。
苏我尽可能减轻自己走路的脚步声,压低呼吸声,试图在不撞上怪物的情况下,寻找到这栋别墅的出口大门。
突然,她听到了拐角传来一个人的呼喊:“有人吗?一个人都没有吗?”
她记得怪物应该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嗬哧嗬哧”的声音,想到也许能在这里遇到其他人,苏我期待又谨慎地探头望去——嘿,还真是活人。
苏我赶忙向那人招手,“嘘!不要大声说话,会引来怪物的!”
那是一个高挑的银发男子,看着是个外国人,日语说得不错,他走过来在苏我面前蹲下,奇怪道:“小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苏我摇头:“不清楚,我一睡觉就来到了这里了,这里还有一只长得很恶心的怪物想要吃我。”
“唔……我记得之前我也在睡觉来着……”银发男子陷入了沉思,明明是在如此古怪的房屋中,但他身上没有任何紧张感,反倒是苏我很紧张地四处张望着,就怕男子刚才的呼喊引来怪物。
苏我牵起他的手,“你先跟我离开这里吧,刚才你的声音可能已经引起怪物的注意了,我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银发男子比苏我高太多了,被牵着的时候还得微微弯着腰,略带好笑的表情自我介绍道:“我叫阿道夫·威兹曼,小姑娘叫什么呀?”
“八乙女苏我……啊!”苏我被突然抱起来。
威兹曼笑得很温柔,他解释道:“你那么牵着我走太不方便了,我抱着你,你给我指路吧。我们接下来去哪?”
苏我无语了一下,她很少被人这么抱着,即使她个头小,但和祖母在一起的时候,祖母年纪大了,不可能总抱着她,爸爸也不曾抱着她到处走。今天倒是一直被妈妈抱着,没想到进入梦境中,还被陌生人抱。
好吧,这个人的怀抱很温暖,苏我并不讨厌,她伸出了自己刚才就一直蠢蠢欲动的手,摸了摸威兹曼闪耀着丝滑光泽的银发,手感特别好,她随意指了个方向,道:“你就往那边走吧,其实我也不认路,我们最好想办法找到出去的大门,也许可以离开这个梦境。”
“不过威兹曼先生得小心点,特别是拐角之类的地方,不要和怪物撞脸。”苏我可爱的小脸蛋上满是一本正经的严肃,她觉得这个气质绵软的成年人不太靠得住。
威兹曼看她这种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地点了点她圆润的脸颊,笑道:“遵命,我的女士。”
因为苏我的再三强调,威兹曼走得还算谨慎,可即使如此,依旧时常走进死胡同,到处都有往上或往下的楼梯,他们连自己是在几楼都搞不清楚,看到窗户想要打开瞧瞧外面,却会发现窗外是另一个房间。有的楼梯走到一半会发现少一大段,离地面很远,跳下去可能会受伤,只好往回走。
“这里……可真像温切斯特神秘屋……”威兹曼又一次打开窗户,见到房间内的房间。
“那是什么?”苏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威兹曼细心讲解道:“是美国的一座有名的建筑,唔,也许不是那么有名,但对心灵现象感兴趣的人应该都会听说,‘步`枪之父’的妻子萨拉·温切斯特害怕死在丈夫发明的枪支下的鬼魂,听从某个算命师的建议,建造了那个别墅,在内部不断改建,试图用迷宫般的房屋构造来困住鬼魂,也有说那房子就是为了供鬼魂居住而建造的。”
“步`枪之父又是谁?”
“威廉·温切斯特,他发明了‘温切斯特步`枪’,威力强大……”威兹曼的话音轻柔缓慢,并不会因为苏我年幼,而随便敷衍过去,凡是苏我的提问,他都耐心细致地进行了讲解。
不得不说,威兹曼的“路边教学”大大减缓了苏我的紧张与恐惧,他的知识面非常广泛,又很擅长解说,从步`枪的发展史讲到了其他武器,还提了人类的各种发明史,中间穿插着一些发明家、科学家的趣事、八卦,很有意思。
在苏我短暂的人生中,很少有成年人会对她长篇大论说些什么,因为她一直是个省心的乖孩子,幼稚园的老师也不会对她说教,即使是之前带她的冰丽师姐,在剑术修行方面说完少量的知识点,也不会再说其他的内容。
唯有祖母会时常为了教导她,如何应对生活中某些古怪的事情或者东西而说很多。
除开祖母,威兹曼是第一个会对苏我说很多话的“大人”,虽然他们相遇的时间很短暂,地点又让人不愉快,但苏我意外地喜欢他。
就在威兹曼正详细解说着“核原理”的时候,苏我神色一变,突然捂住了他的嘴。
这条走廊的尽头传来了细微物体在地面上拖曳的声响,距离有点远,威兹曼完全没有察觉,但被苏我优先捕捉到了。
她的一只小手仍捂着威兹曼的嘴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指了指他们的身后,直到威兹曼点头后,她才松手。
威兹曼抱着苏我悄然后退到拐角处,远远瞥见了一个臃肿扭曲的身影。他不再回头,顺着苏我指的方向远离那个怪物。
感觉走得够远了之后,威兹曼才轻声开口,“那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实际上我昨天就做过一次这样的噩梦,那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我跑啊跑,也不知怎么就醒过来了。没想到今天还会做这个梦,甚至遇见了你……”苏我有些低落,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还因为这是她的梦,威兹曼恐怕只是她梦境中幻想出来的人。
“唔……这确实是一件古怪的事,但我对自己的存在认知还是挺清晰的。”威兹曼仿佛有读心术般,知道苏我心中的想法,他安慰道:“我刚才说的那些知识,你往日有接触过吗?”
苏我摇了摇头,确信道:“没有。”
“那就对了,即使是你的潜意识,那也只能知道一些你接触过的东西,而非全知全能。我的知识来源于我,至少我是完整、独立的存在,并不是你的幻想。”威兹曼说了一些苏我听不太懂的关于潜意识、梦境的原理,不过这时候也不是苏我询问的好时机,他似乎只是在分析给他自己听。
最后威兹曼总结道:“我们应该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波长相似,可能是你的某个潜在能力,将我拉进了你的梦中。”会说这是“苏我的梦”,是因为她昨天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梦而推断出来的。
威兹曼见苏我似乎是在自责自己将无辜的人拉入险境,又补充道:“也不一定就是你的梦,可能是那个怪物的梦,或者说是那个怪物制造的狩猎场,它会将各种看上的‘猎物’拉进这个‘狩猎场’进行狩猎。”
他强调道:“你要记住,无论是哪种情况,你我都只是受害者。”
现在能得到的情报太少了,他们在这别墅中搜索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一切都只是威兹曼的推测,他心中的疑问很多,但为免苏我担忧,便不再说这个话题,继续抱着她找出路。
接下来的两人更加谨慎了,威兹曼虽然没有看太清楚那个怪物长什么样,但光那远远的一瞥,足够让他慎重对待。
他们不再随意交谈发出声响。在这个构造凌乱的别墅中,分不出东南西北,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转了多久,苏我抬头大喊道:“闪开!”
威兹曼没反应过来,被从天而降的怪物挡住了退路,怪物落地的时候产生了剧烈的震动,他抱着苏我转身想跑,还摔倒了。
最让他们绝望的是,唯一能跑的地方,尽头是一堵墙。
威兹曼快速爬起来,似乎是想要与怪物近身搏斗,为苏我争取一个可以跑出去的空隙。然而他并不是一个擅长战斗的人,立刻就被那怪物的七八只仿若人类的手脚打飞。
他狠狠地撞到了墙上,激起一片尘埃,这段走廊有些狭隘,怪物庞大的身躯不太容易挤进来,苏我快速打开了走廊一边的房间门,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拖着昏迷的威兹曼进了房间。
如果这时候威兹曼醒着,也许会感叹一句“火灾场的傻力气”,这是日本的民间俗语,说的是人在面临灾难的时候,突然爆发出超越自身的力量。就如同现在的苏我,那么小的一个幼女,竟然能拖动他一个成年人。
不过他现在昏迷着,苏我则满脑子思考如何让他们活下来,至少,要让威兹曼活下来,无暇注意自己的特殊情况。
如果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幢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别墅里转了不知道多久,又突然迎来怪物的袭击,跑进死胡同,那她大概就放弃挣扎了吧,想着也许被吃了就能醒过来,任由怪物吃掉自己。
威兹曼的存在,让苏我产生了某种责任感,尤其是在她认为可能是自己将人拉进来后,她更加不能让威兹曼死去。
这个房间只有他们进来的那一扇门,另一面墙上是一扇窗,但苏我知道,就算打开这扇窗,也绝不可能是外面的世界。
怪物挤进了走廊,撞击着被苏我锁上的门,苏我将威兹曼拖到远离门窗的角落,一把拽起比她高很多的长烛台,拖着烛台翻出了那唯一的窗户,刚好能绕道怪物的旁边。
怪物还无知无觉地撞击房门,几乎要撞开了。
这段时日的剑术修行有了些许用武之地,苏我握着长烛台的柄端,犹如手握刀剑般,猛地向那怪物劈了过去。
这一击非常有效,怪物哀嚎一声,转向了苏我。她情知自己不可能靠着长烛台就打死那只怪物,见其又拖着臃肿的身体想要挤出走廊,便扔掉了跑起来碍事的长烛台,带着追逐自己的怪物远离威兹曼藏身的房间。
——越远越好!
——我就这么被吃掉的话,它就会回去吃威兹曼先生了!
苏我奔跑着,比她上次逃命时慌不择路要动脑筋得多,她学会了靠翻窗躲避怪物的追击,为免怪物放弃她回头找威兹曼,还时不时拿东西砸怪物。
——不能让它去找威兹曼先生!
——不能让它去找威兹曼先生!
——不能……
“……我?苏我?”
脸上冰凉的感受,让苏我瞬间睁开了眼,见到被吓一跳的妈妈。
“怎么了?苏我是做噩梦了吗?”妈妈摸了摸她的额头,指尖带着寒意。
苏我没有反应,瞪着房间的天花板。
妈妈笑了一下,“宝贝,你是睡傻了吗?快起床,吃过早饭后还要去道场呢。”说着,妈妈起身去衣橱里拿了苏我今天要穿的衣服。
苏我躺在床上还在发愣,她离开了梦境,那威兹曼呢?一想到威兹曼可能还留在梦境中,苏我便不敢起来,她闭上眼睛试图再一次睡过去,好回到梦境中确认威兹曼的安危。
可惜事与愿违,妈妈以为她想懒床,将她拉了起来,“宝贝,快起来,等会儿晚了爸爸要生气的。”
“不行,我不能起床,威兹曼先生还在梦里!”苏我急忙向妈妈解释情况,也顾不得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了,她不能让无关的人因她而死!
妈妈却不在意地笑道:“宝贝做了一个好精彩的梦呀,不过那只是梦。”以为自己女儿做了一个惊险的噩梦,妈妈抱着苏我安抚了好久,还亲自替她换衣服,带着她去浴室刷牙洗脸。
苏我见这会儿没机会睡觉了,妈妈也不相信自己,心神不宁地洗漱完毕,早饭都没吃上几口。
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苏我都没有找到睡觉的机会,还因为修行频频出错,被爸爸用竹刀打了好几下矫正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回归,别打我。
这章有六千多字,算我二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