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 外祖母觉得有点累了, 回房去歇息,小孩们精力旺盛不肯午睡,还是打游戏的打游戏,过家家的过家家, 又或是去院子里玩耍。
其他女性长辈们在厨房收拾餐具,男性长辈们坐到客厅喝茶聊天, 只余下苏我一人坐在餐厅看绘本。
她尽可能做到了无视神秘黑影的程度,专注“研读”那本她觉得有些无聊的绘本,却不想脚边一凉, 竟然是那道黑影蹿了过来, 苏我被吓了一跳,“啊”地喊出口, 随即又克制住自己了。
妈妈听到她的喊叫,从厨房探出头查看, 苏我忙摇手道:“没事。”
原本那黑影可能只是路过吧,但在她有反应后停留在了桌子的阴影下, 冒出了带眼睛的模糊轮廓, 盯着她瞧。
苏我人矮小, 绘本放桌上看有些累, 本是将绘本放在腿上看的, 现在一低头就能对上黑影的视线,便不再低头,偏偏她这种掩饰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的态度, 过于虚假了。
黑影搭话道:“你看得到我?”
苏我没有回答。
黑影确认道:“你看得到我。”
苏我放下绘本,走去了院子,外面阳光正好,她忍不住瞥了一眼那道黑影,果然,虽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却没有跟着她走出屋外。
祖母以前说过,有些奇怪的东西活在阴影之下,极度厌恶阳光,哪怕并不能对它们有什么杀伤力,待在太阳底下多少会安全一点。
此刻苏我已经非常想要回家了,因为八乙女家没有奇怪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人。但她并不会吵闹着要提前回家,现在她懂事了,知道提前结束长辈们的聚会是失礼的事,不能随便任性。
然而屋内有让她害怕的存在,屋外环境也不是很友好……或者该说,那些调皮的男孩子们不友好。
见苏我又坐到了院子里,被长辈雷声大雨点小训斥过的男孩们,再一次起了坏心眼。他们骑着小自行车在苏我身旁飚来飚去。
要说小自行车能有多快,那是开玩笑的,但防不住故意擦撞,苏我觉得他们离自己太近,有点危险,还特地走远了一些,没想到那些男孩在她起身之后,从她身后撞了过来,苏我直接被撞得扑倒在地。
这回伤得有点严重,出血了。
苏我是措不及防摔倒的,扑下去的时候反射性撑了一下,磕破了手掌,没能撑住,一路划蹭,手臂上的皮肤都蹭破了,看着很严重。
有些小孩么,就是这样,天生手痒犯贱,喜欢整点儿事,家长又不爱约束他们,觉得约束了他们的行为,就是泯灭他们“纯真快乐”的天性,等出事的时候再训斥或者打骂,这类小孩得到“瞩目”,估计还会产生自己干了“大事”的成就感——某种极端扭曲,没被好好引导教育的满足心理。
运气好(没有机会),那就是个单纯的熊孩子,无病无灾长到大;运气不好(有了机会),多大的事都能搞出来,包括人命。
好在这回,还扯不上人命。
男孩子们见苏我摔成这样,也有点怕了,年纪大一点立马去喊大人过来。
妈妈见到苏我双手双臂上的血,脸都青了。
这回大姨她们知道严重性,揪着几个男孩子就是一顿揍,让他们来和苏我道歉。外祖母也惊动了,下楼看了看情况。
很意外地,妈妈没有多说什么,不,应该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面无表情地检查了苏我的伤口,没有伤到筋骨,拿出医疗箱给她消毒上药,她背上还被自行车撞青一大块。
而苏我呢,比起自己的伤口,更加关注动向奇怪的黑影。
本窝在屋中阴影里的黑影,竟然蹿了出来,就着人们的影子,附上苏我在地上蹭出的血迹。那点点血迹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让苏我有一种“营养被吸收掉”的古怪感。可其他大人要么是在教训孩子,要么是围在苏我身边和妈妈说话,谁也没注意。
妈妈不再理其他人,她只对苏我说话,上完药,抱着苏我念绘本故事。
大姨嘟囔了一句:“又来了,古里古怪的家伙,我还以为她结婚生子,个性改变了呢。”不过说完,就被外祖母拍了一掌。
外祖母不再回卧室休息,而是坐到苏我身边,时不时和苏我讲讲话,妈妈仿佛周围人不存在一般,语气温柔和缓地念着童话故事,外祖母也不介意她这种态度,很习惯的样子。
接下来大家依旧各干各的,毕竟就是小孩子蹭破皮,稍微出了点血,苏我作为“受害人”没有闹腾大哭,安静得很,“肇事者”道完歉,这事便算过去了。
舅妈洋子其实和苏我的妈妈不太熟,她跟苏我舅舅谈恋爱的时候,苏我妈妈已经不在香取家了。苏我的妈妈良乃排行第三,却是最早结婚的,十六岁便嫁给了苏我的爸爸苏一郎,往年几乎不回香取家。但她生孩子最晚,二十七岁才生下苏我。
虽然未来日本将女性法定结婚年龄提到了十八岁,但这个时候还是十六,暂且不说。
洋子和秀子、优香在厨房做点心的时候,忍不住悄悄问道:“良乃她……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大姨秀子嗤笑一声,道:“洋子不是我们这边长大的吧,所以没听说过良乃的传闻,我们小时候,大街小巷都在说香取良乃是恶魔送来的小孩,凡是和她玩耍过的孩子都会出事,包括我们这些亲兄妹。”
小姨优香叹了口气:“我印象里的良乃姐,从来不说话,面无表情,不像个活人。我是家里最小的,没和良乃姐玩过,她结婚之前甚至没有和她交谈过。本以为她结婚后,像个活人了,会说话、会笑……不过看她现在这样……”
“哼,她就是没变。”秀子总结,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哎呀,优香你赶紧去看着孩子们,谁知道她女儿是不是和她一样,天生带霉。”
洋子张口结舌,“不至于吧……”
他们小时候的事,优香年纪小记不得了,不太在意道:“秀子姐大惊小怪,就信些超自然的东西。”
秀子见她不动,倒不再强求。
平平安安到了下午茶的时间,妯娌间关于良乃的话题也结束了,其实没谁真的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深刻的印象,也在十几二十年里的平淡生活中磨去了色彩。
男人们对甜点不感兴趣,依旧坐在沙发上聊天,舅舅还对苏我妈妈说了一句:“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郊游吧,喊上苏一郎,在外面住几天,好好玩一玩。”
妈妈一遍又一遍念着故事,甚至没有抬头,苏我无措地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舅舅,她一个小孩子不好代替父母回话,没有吭声。好在舅舅不介意,说完这句话,和自己面色尴尬的妹夫们继续聊起出游的话题。
小孩子们一蜂窝涌进来,他们早就在等点心出炉了。苏我也喜欢点心,有点小期待,但妈妈一直抱着她,她觉得自己不该为了点心挣开妈妈的怀抱,便忍住了。
突然,餐厅那边传来孩子的哭喊和女人的惊叫声,除开妈妈以外,众人脸色大变地去餐厅查看情况,苏我也紧张地想探头查看怎么了。
大姨冲了过来,手上还拿着菜刀,哭喊道:“是你!是你!你又来了!”
小姨夫在打急救电话,舅舅和大姨夫拉着她,“你冷静点!现在赶紧带孩子们去医院!发什么疯!”
妈妈抱着苏我站起来,她这才看清怎么回事,吃蛋糕的那几个孩子满嘴的血,他们哭喊大张着的嘴里能依稀看到玻璃片扎着,其中两个孩子被舅妈小姨抱在怀里,胡乱挣扎的同时发出“嗬嗬”的声音。餐桌上一片凌乱,每块被动过的蛋糕都能看到玻璃碎渣。
苏我虽然没有吃蛋糕,但见到这场面害怕得很,看着就很痛啊,她不忍直视地转过头,搂住妈妈的脖子。
黑影在妈妈身后的阴影中冒出头,似乎凝实了很多,它“桀桀”地笑着,说:“是你妈妈把玻璃渣放进蛋糕里的。好可怕,好可怕哦。桀桀桀桀。”
苏我再没有假装看不见,狠狠瞪了黑影一眼,她没有说话,完全不相信黑影,也不可能相信这玩意儿。蛋糕是舅妈她们手工制作的,妈妈全程陪在自己身边,怎么可能去放玻璃渣?就算有机会,妈妈也不会做这种事。
孩子们被送去医院抢救,苏我也被妈妈带去了医院,就像是顺道的一般,不过没和大姨她们同坐救护车。
这时候妈妈像是回复一半正常了似的,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会和司机说话,到了医院也会和医生护士说话。苏我被带着去看了伤口,因为只是皮肉伤,医生给她重新消毒上药,和妈妈做的步骤一样,就是揉开背上青紫的时候挺痛的。
他们去的是同一家医院,妈妈被赶来的警察拦住问话,孩子们尚在抢救,大姨尖叫着说是妈妈干的,可妈妈在她们做蛋糕那会儿,一直在和苏我讲故事,外祖母、舅舅、大姨夫、小姨夫都是证人。
做了个简单的笔录后,警察表示如果有后续发现,可能会再找妈妈问话,妈妈配合地留下了联系方式。
外祖母满脸复杂地说道:“你带着苏我先回去吧。”
妈妈点点头,又抱起苏我回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熬夜了,决定白天翘班,用什么理由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