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金乌教的人,这事由你决断就好了。”
慎玉知道洛咏言留下明钦的用意,无非是为了安她之心,以免再生反复。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顾盼陪着洛夫人回洛园去了。你可以去洛园探望她们。”
慎玉说着看了童姣如一眼,她也不希望明钦和顾盼走得太近,但是童姣如拴不住她的心,她也没有办法。而且海暴和童姣如成婚已经多年,却没有诞下一儿半女,慎家人丁单薄,这可是慎玉最着急的事。
“我不方便再来这里,有事你可以到城防营找我。”
“明白。”明钦点头答应。
整个结海楼都在城防营的监管之中,只有童姣如稍得自繇,却也无法擅自离开结海楼。慎玉将蜃龙会的会众登记造册,不久就会遣散。
想到蜃龙会的命运,童姣如心情有些低落,童万春坐到蜃龙会左执事的位置实属不易,蜃龙会被迫解散,肯定对他打击很大。
“难道蜃龙会就这么完了吗?”
童姣如叹了口气,满心惆怅。不管是金乌教还是总督府都不是蜃龙会所能对抗。蜃龙会也是凭借着苍鹰的扶持才有今日声势。
蜃龙会恶名在外,解散了不足可惜,童姣如是局中这人,明钦自然无法体会她的心境。
“蜃龙会不是和苍鹰关系很深吗?苍鹰既然回来了,蜃龙会岂会就此消沉下去?”
苍鹰在金乌教无甚根基,这也是他急于招降慎玉的原因,蜃龙会暗中听命于苍鹰,已经不是什么机密,苍鹰回来,肯定不会放着现成的蜃龙会不用。
“还是渡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童姣如这话倒可以用来安慰童万春。但是蜃龙会已经是眠鹤的眼中钉,急欲拔除,慎玉只要还在眠鹤麾下一日,大概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是不是要赶去洛园?”
童姣如早知明钦和洛玄音关系非比寻常。心里自然不太舒服。
明钦笑道:“我留下来陪陪你。”
“谁希罕你陪。”
童姣如嘴上冷硬,心头却颇感甜蜜。
“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明钦眨了眨眼睛,露出促狭的笑意。
“你……我回房间了。”
童姣如说不出拒绝的话,但又不想太便宜他。
明钦看着童姣如落荒而逃,展动云梭玉步追了上去。其实童姣如性格颇为单纯,只是在蜃龙会这样的环境下,不免有些偏激。不管怎样,明钦不希望伤害到她,虽然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何不在相遇的时候倍加珍惜呢?
明钦和童姣如都是修行高手,慎玉并未将童姣如记入蜃龙会名册,等于是漏网之鱼,是以童姣如想离开并不困难。
反正结海楼尽在城防营控制之下,童万春以下的蜃龙会成员都动弹不得。硬拼也不是办法。明钦约童姣如一起去洛园看望洛玄音,童姣如顾念童万春处境不佳,不愿离开。
明钦只好独自前去,答应尽快回来。明钦一直隐藏行迹,蜃龙会无人知他来过,童姣如也未向童万春提起,一是为了明钦的安全,二来他行踪无定,徒乱人意。不告诉童万春也免得他操心。
童姣如还告诉他一个重要消息,洛晖等人从金乌教逃出后,投入了禁军,这次路北熊返回帝京,洛晖几个便在队伍中。
慎玉回城之后,也帮洛玄音打听洛晖的消息,可惜得到确信的时候,洛晖已经跟随队伍离开了。
折腾了一宿,看着童姣如熟睡的脸庞,天未亮明钦便离开了。
人的能量越大,自然会吸引到很多异性。如果不自检束,就会欠下很多风+流债。明钦不是放浪形骸之人,但是来到龙域之后,确实不如以前谨饬,海暴的身份虽然有些关系,更多的则是心防的松弛。其实感情的事更多的是一种报偿,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单纯的付出或索取都不会觉得幸福。正所谓,‘太上忘情’。修行者对于感情上的事素来持规避态度。女人是老虎,一旦动了真感情,便有了牵挂,这是修行者的魔障。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情未必真豪杰,太上忘情也并非无情,而是不再执着于报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明钦自知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还是不要有太多感情牵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在得道者看来,人生万事皆为虚幻,然而也正是这种虚幻让人迷醉,其实很多人并不在乎,我们看到的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或者人们只相信他们感受到的真实。所以即便是一场迷梦,也愿意沉浸其中,梦醒之后又是无尽惆怅。
明钦不是第一次来洛园,称得上轻车熟路。得知洛晖已不在洛园,明钦难免会担心洛玄音的安危。外面兵荒马乱,乱世人命如草芥,城头变幻大王旗,洛玄音和顾盼都不是修行之人,如果真遇到恶人,只怕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让明钦意外的是,洛园多了许多守卫,这些守卫都是年轻女子,身穿劲衣,似乎是慎玉的亲兵,看来慎玉对此早有安排。毕竟洛玄音是海暴的养母,又是洛咏言的姐姐,明钦将她交托给慎玉照看,若有差池,慎玉面上也不好看。
不过这些侍卫亲兵能力有限,遇上真正的修行高手便形同虚设。
明钦查探了一下园中的防卫,发现洛玄音居住的阁楼防卫甚严,别的地方倒没有什么布置。看来慎玉也知人手有限,防守整个洛园明显兵力不足,只看守洛玄音住处的话倒是绰绰有余。
明钦正要进楼和洛玄音相见,忽见一条黑影从天而降,伏到楼顶的瓦片上。
明钦心头一凛,这人身法绝高,明显不是易与之辈。
这时就见楼中亮起灯光,传出细微的人声。
明钦聚起耳力,听声音是顾盼和洛玄音在谈话。
“怎么不睡了?天还没亮呢?”
明钦走后,顾盼和洛玄音朝夕相处,关系倒亲密了许多。回到洛园之后,顾盼跟着住进洛玄音的绣楼,她本是心思玲珑之辈,又对洛玄音蓄意讨好,两人年岁相当,感情不觉亲密了许多。
“没事,你睡吧。”
洛玄音说着轻咳了两声,她的身体本来不好,这段时间很多事始料不及,难免心中郁积。
顾盼打了个哈欠,试探道:“姐姐有心事?”
洛玄音默然无语,她的性格本来寡淡好静,凡事喜欢藏在心里。身边也没有什么可说之人。
“想儿子了吧。”
顾盼安慰她道:“洛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到外面多闯荡闯荡,方不负一身本事。”
洛玄音自然记挂洛晖的安危,叹口气道:“晖儿也不是没出过远门,但这回是上战场,世间的母亲谁愿意让儿子去战场上和人拼命。”
顾盼笑道:“大公子修行多年,又有许多生死兄弟,可不是寻常武夫可比。姐姐尽管放宽心,大公子为朝廷效力,早晚封侯万里,你也好母凭子贵。”
“我不困了。我出去走走。”
洛玄音说着穿衣下床,顾盼虽然想多睡一会儿,却不愿放弃和洛玄音拉近关系的机会,“这时候外面冷的很,姐姐如果闷的话,弹弹琴,吹吹箫,岂不甚好?”
洛玄音摇头道:“有你这位方家在此,我哪好意思献丑。”
顾盼可是罗刹海市鼎鼎有名的牡丹花魁。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洛玄音虽然也略谙此道,比起顾盼确有一些距离。
“姐姐太谦了。其实吹箫弹琴最重要的是心境。我在技法上或许比姐姐稍胜,心境却要差远了。”
罗刹海市本来就气候严冷,如今正是深冬,草木萧索,天寒地冻,这大早上的外面的寒冷可想而知。
顾盼也知洛玄音体质不好,如果再到外面着了凉更加麻烦,便撺掇着她抚弄丝竹。
乐器便如人的喉舌,演奏到了高明之处,和说话一般无二,不论何种心情都能自如地表达。欧阳修说弹奏可以治愈幽忧之疾,箫笛则暗含炼气之法,道家的长啸便是吹箫之法,王维诗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并非弹完琴再长啸,而是以啸声和琴音相和。
顾盼和洛玄音和奏过,两人都懂得琴箫之技,相比之下,洛玄音箫技比琴技稍胜,顾盼则两者皆长,是以由洛玄音吹箫,顾盼抚琴。
“姐姐想吹什么曲子?”
顾盼调好琴弦,等着洛玄音示下。
“随便吧。”
洛玄音心思纷乱,但她在箫技上的功夫也非等闲,而且心性专注,吹了几个音,一股清幽玄远之气顿时荡漾开来。
顾盼微微点头,她的技艺是卖弄于人前的,虽然极为圆熟,却少了几分天趣。洛玄音的箫声却透着几分生涩,一如她的感情,欲语还休。
明钦对音声之道无甚研究,不过音声之道阐发的也是阴阳刚柔之气。未必如钟子期,一听俞伯牙抚琴,便知巍巍乎在高山,还是洋洋乎在大海,但是声乐中表达的感情却是易于感知的。
中夏向来有诗乐同体的传统,《诗经》《乐经》同为六艺之一,孔子删诗正乐,雅颂各得其所。孔子重视诗乐的教化作用,提出诗道温柔敦厚,真不愧为先知先觉。
中夏的诗词汗牛充栋,名家辈出,可惜一自西学盛行之后,便弊坏不能复振。
诗乐在后世分道扬镳,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本来《诗经》乐府,都是可以和以弦歌的。文人能诗不能乐,利用乐府旧题拟作,题目与内容往往毫不相涉,感情基凋也大相径庭。
宋词原本也有歌唱的属性,后来文人争填新词,和词牌也毫无关联。所谓词谱只是新式格律,和音乐无甚关系。
新学健将诋诗词为死文学、贵族文学,只注重文学性,而不能被以弦歌,广为传唱,也是一重要原因。
文学和音乐皆有神理,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音乐和文学的搭配能成为最为普遍的形式,也可见感染力的强大。
相比之下,音乐带给人的感受更为直观。很多人不识字,自然无法欣赏文学作品。即便是好的文学作品,也未必能得到一致的赞赏。很多文学家活着的时候籍籍无名,直到故去多年,偶有异世知己代为褒扬,才如拨云见日,得到普通大众的追捧。
曲高而和寡,音乐又何尝不是如此。引商刻羽,杂以流徵,世间几人能懂?
这也是自然之理,没什么好奇怪的。
顾盼和洛玄音的技艺达到何种境界,恐怕只有内行才能略通一二。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多数人也只是随声附和而已。而且太高深的时候往往让人望而却步,精神追求本来就只是一种选择。
明钦虽然观察着两女的动静,注意力却没有离开过房顶的黑衣人。这个人出现的甚是蹊跷,明钦也在猜想他的身份。路北熊收复海市城,金乌教的势力全面退却,城中虽然还有不少虞渊的人员,但洛玄音和金乌教并无过多来往,金乌教的人应该不至于找到她身上。
罗刹朝廷主政数百年,虽然越来越不得人心,却还以正统自居,而且饕餮大帝开疆拓土,有大功于罗刹人,饕餮王朝尚有不少拥护者,是以禁军收复海市城,人心还算安定。金乌教进城之后,大肆打压富户乡绅,虽然得到一般贫民的拥戴,反对者也不少,尤其城中富户人人自危,对于朝廷的反攻倒是热烈欢迎,城破之日便有富绅组织劳军,夹道欢迎。
眠鹤执掌海市城虽然时日不长,他性情宽和,和苍鹰大异其趣,又做了不少实事,风评比苍鹰好得多,是以路北熊收复海市城之后,便立即把眠鹤请回来,稳定人心。若非朝中突然出现变故,假以时日,眠鹤应该可以有所作为。
眠鹤出身平民,能做到这个位置实属不易。罗刹国疆土广大,部族众多,上位者十分看重出身。若非梅芳馨芳名远播,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替眠鹤揄扬,他也难以有今日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