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姐在电话里说:“你大姑此时正在医院,嘴里一直念叨你,你能不能来看看?……”
挂断电话,好似五雷轰顶,她呆傻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阿姨叹道:“唉!怎么像演电视剧似的?都是命啊!”
……
杨洲送她到医院大门口,再次叮嘱:“每天晚上都要找机会给我打电话,哪怕只说一句话也行,我只要知道你好不好。你,总是让我害怕,每次一离开,你就消息全无,我就像被抛弃了一样。我不喜欢这样,没有你的消息我很难受,非常难受!”
她失魂落魄连声说:“好,好的,我记住了。”
……
到了病房,姐和姐夫都在。
她像个有罪的人,敛声屏气站在病床后抽泣。
李沫示意姐领她去外面走廊里宽慰。
她一直低头哭泣,说都是自己惹的祸,如果大姑有事,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姐为她擦泪,安慰:“人老了,生病很正常。——如果非说是因为你,因为你和杨洲的事……那也只是个引子,她的病早就埋伏在身体里,幸好你及时把它给引出来,现在只是轻度右侧偏瘫,还能活动。如果疾病在她身体里再潜伏一段时间,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可能会全瘫,那可就大麻烦了!卧床不起,丧失所有生活能力,那得多惨!……”
她还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
过一会,大姑睡醒睁开眼,看见希檬站在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神色紧绷,口齿不清:“檬檬,回来,不走了,啊!”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期待她肯定的回答。
她双手握住大姑的手,问姐:“大姑说话怎么断断续续?”
姐说:“是中风引起的言语功能障碍。”
她惊慌不已,人生还真像是过山车。昨晚,大姑羞辱我时声音滑利、口角生风,一夜之间,怎么就变了一个人?看着大姑,赶紧应答:“不走了不走了!”
大姑仿佛定下心来,脸上微微有笑容。见姐一家围在旁边,指着姐问:“她是,谁?”
姐凑近,提高声音:“妈!我是小布,你闺女啊!”
李沫对妻说:“不用大声,她只是说话不利索,听觉没毛病。医生说的。”
大姑问希檬:“她是谁,家,闺女?”
希檬和姐惊愕对视。
李沫找来医生。
医生稍作检查,淡然道:“中风合并认知障碍——不认得家人、不知道自己在哪、现在是冬还是夏,这很正常。少数人得了这个病,智商和记忆力都会倒退回十岁以下。这种状况很糟糕,病人和病人亲属都很难熬。这也没办法,世界医学难题。住两天就出院吧。慢性病,长期住院意义不大。”
姐焦急地问:“回家以后怎么办?难道她的余生,就这样糊涂地度过了吗?”
医生平静道:“有可能。回家慢慢养着,除了药物治疗、康复按摩外,要避免刺激她;这种病怕这个,突然的激动或惊吓也许会要她的命,即使不要命,病情也会加重,给家人增加负担。”
……
几天后,她和姐姐夫一起,把大姑接回家。
扶她到床上躺好,大姑拉住希檬,指着姐问:“她,怎么,到我家,来?让她,快走!”又指着李沫,“让他,也走!”
姐跑到客厅哭泣,希檬安慰:“大姑只是暂时失忆,慢慢会好的。她现在只认识我,你们放心回去吧,我能照顾好她。从今以后,我不上学了,留在家照顾她。”
姐说不行,你还是上学去,我请长假照顾我妈。
她真诚道:“可是,大姑此时不认识你,她不让你照顾。而且,我根本不想上学。”见姐犹豫,又恳求:“姐你就给我个机会吧,我真的不想上学,你是知道的。我在家照顾大姑,这样的话,等大姑病好了,见我本来学习就差,这回又缺了很多课,她就不会再逼我考大学了……”
姐只好同意。
李沫说:“既然这样,等招工下来,我尽量给你争取一个好的工作岗位,给你报上名,你想上班的话,随时可以去。”
她心里万分感激姐夫,表面只淡然地说:“好。”
又跟姐说:“放心回家吧。虽然我学习学不好,但是照顾人还行。大姑就交给我,如果有什么急事,我给你打电话。”
……
每天晚上,伺候大姑睡下,她先给姐电话汇报情况,再安慰杨洲几句。
杨洲说:“我每天晚饭后,哪都不去,就在电话旁边等。我想你,明天我要去见你,或者,你来见我。”
她着急道:“这段时间不行,大姑一刻也离不开我,也不能让她看到你,不然,她再受到刺激,病情加重,我就该死了!……”
他根本听不进去,每天晚饭后就在她家院墙外等。
姐悄悄告诉她:“出去见个面,和他说明白,别让他天天空等,这样做没有意义。”
大姑仿佛听到了姐和希檬说的话,指着姐骂她是叛徒,反动派。撵她快走。
希檬哄骗大姑:这个姐姐是请来的清洁工,干完活一会就走。
大姑就像监工似的紧盯着姐。
希檬写了纸条,让姐走的时候带给他,说一有机会就去找他,让他不要再来,大姑现在不能受到刺激,早点治好她的病,我们才能在一起。……
他只好在家里电话旁边等。每天晚上听到她在电话里三言两语的安慰,他才好过一些。
……
过了十几天,午饭后大姑突然呕吐不止。送到医院,姐假扮成护士陪着她,希檬才有一点空闲溜走。
到了他家,杨阿姨不在,两个人相拥流泪。
杨洲说:“我恨她!为什么她生病要你天天照顾?如果你不退学的话,我们每天还有机会在康桥见面。现在,你整天都被困在那个家里,很多天见不到你,我快活不下去了!你留下吧?不要再回那个家,好不好?”
她为难道:“我不能不管,大姑现在只认识我一个人。”
他着急:“如果她的病长时间不好呢?你也要一直管下去吗?”
“我不知道。如果我不照顾她,姐就得照顾。我怎么忍心把一切都推给姐?况且,大姑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她受到刺激才……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扔下她不管,我在哪都不能安心。”
杨洲愤恨道:“那是老太太自找的。你又不是她的私有财产,她凭什么处处管制你?”
“我……我住在她家,当然要听话,不然——”
他松开她:“宝贝,你就是太软弱了,凡事都畏惧、忍让,别人才会得寸进尺。”
她无奈道:“吃人家的饭,就得服人家的管。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出错,哪里还有底气强调自己的需求和自尊?”
见他一脸烦躁听不进去,拉着他的手,神情庄重:“我们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凡事都要分出个轻重缓急……”
小伊:昨天,你还是一个满身带着细软绒毛的小闷葫芦;一夜急风暴雨,你突然像被充了气一样,长大了。而杨洲,依旧浸没在爱情的汁液里,像吃不到糖果就满地打滚、耍赖皮的小男孩……
她右手按住心:是的。今后,我该怎么办?
杨洲并不知道她内心的“两个我”在对话,握住她的手说:“我不想分清楚与我无关的人和事,我只想见到你!我的灵魂我的心都在你身上,没有你,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她扬起脸,神情郑重:“有句话我以前对你说过,现在再说一遍: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你相信我。”
他说:“我信,你说的话我全都信!可我成天见不到你,我心疼、肝疼、胃疼,哪都疼,我怕时间一长,你会忘了我!”
见他泪眼朦胧,搂着他脖子:“我不会忘记你。这段时间也许不能相见,但是——指着自己的心——你永远住在这里!”
听她说得伤感沉重,抓住她的手:“你现在要走了?要离开我很长时间吗?”
她含泪点头。
他摇晃她的肩膀:“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