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田里的活看似杂乱,实则有序。无论耕作的人多么心不在焉,只要春天播下种子,到了秋天,深情的土地回报的总是收获。获多获少而已。
没有牛,人就得干牛干的活。也好,体会一下牛的心情。
仲秋的清晨,阳光还没变得浓烈,柠檬一家便成为田间一幅动态耕耘图。
大哥、大姐和大康拉爬犁;小姑父扶扒犁;爹紧跟在爬犁后面撒小麦种子;柠檬负责给爹的挎篮子里随时添加种子兼把裸露在外的种子埋进土里。
放眼远望,农忙时节无闲物,无论人或牛。
五娘没来,是因为柠檬的小姑父来帮忙,她怕惹来闲话,指派儿子去尽自己那份心意。
爹当然明白五娘的情意,对她的儿子也是极力讨好。中场休息,烤饼、白糖水也是小姑父和大康优先享用。
大哥满不在乎,去不远处的沟渠里捧些清凉的溪水喝,然后独自坐在地头的一棵小树下打盹。
大姐坐到大哥旁边,一句话不说。看得出她虽然疲惫,但心情好像还不错。
大姐明白:心里再抵触,两个人拉扒犁肯定没有三个人轻松。因为有大康帮忙,今天才没被累死,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柠檬赤脚在刚刚播种过的麦田里蹦来跑去,又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画画,竟也画人像人、画牛像牛,不远处的山水、树木,也在她的想像里倒印在粗糙的大地上。
大姐喊她过来歇着,她就把大姐恼怒的样子画在地上。
大姐好奇地走过来看,觉得自己被丑化,追着欲打她。不知她是兴奋还是发疯,转身跑去爹那里灌了几口凉水,才消停。
天刚擦黑,播种完毕。大哥和大姐直接随小姑父帮他家脱谷去了。
大康把农具等物件收拾到平板车上,爹让柠檬爬上车坐在播剩下的种子口袋上,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打,因为太困,只瞬间半清醒一小下,又立马回到梦中。
梦里,半空中飘着许多好吃的东西:饼干、鸡蛋饼、小咸鱼,各种鲜艳糖果……她开心地跳跃,掂起小脚丫,想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抓到手里。忙乱了半天,最后,只抓到了一根肉骨头,想往嘴里送,似乎被什么牵扯着,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肚子很饿,只好撒泼打滚喊娘过来帮忙……
爹在外屋床上大声呵斥,她醒了。漆黑中眨了眨眼:原来是梦!怪不得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也不知现在是几时。昨天晚上干完活,坐在平板车上睡着了,晚饭也没吃,肚子早已饿扁。梦中那些好吃的东西,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突然意识到右手里确实抓住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肉感温.湿,似乎微微在动。是什么呢?指尖轻捻,有点黏乎,感觉真的像根肉骨头。
又下意识地顺着那东西摸找,那东西长在男人身上,床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她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坐起来,又迅速退坐到床头,哇一声大哭。
爹在外屋也不开电灯,问:“又怎么了?尿尿?”
她哭着说不是。
爹又问:“饿了?”
她说不是。
爹不耐烦:“做梦又吓着了?”
她说不是!
她想问床那头是什么人……!
没等她开口,爹恼怒:“不是就赶紧睡,再乱叫唤就揍死你!”
她轻轻抽泣,不敢再说什么。她知道爹和大姐一样,不喜欢半夜被吵醒,因为白天干活太累了。
其实,她每次在噩梦中挣扎,都希望爹或大姐及时推搡或责骂,赶紧把自己从恐怖中解救出来。虽然常常被打醒,但皮肉上的小痛痒和生不如死的噩梦相比,算不了什么。心里还是感谢他们的,因为噩梦太特么吓人了!
不一会,听到爹又呼呼睡去,她才小心地横着躺下,身体蜷缩成一团,头顶着土坯墙,后背紧贴着床头。一想到床那头有个令人恶心的东西,她恨不能钻进墙缝里,融化在泥土中。
她紧张得一动不敢动。黑暗中瞪大眼睛,警惕注意睡在床那头的人会有什么动静,屏气半天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可以肯定,那人是个男的!
她见过那个让人恶心的东西。
大概三岁的时候,某个秋日的晚上,娘坐在床头微弱的灯光下做针线,爹醉汹汹地把娘推倒……娘和爹推搡说不行,肚子里的老四已经会动了,让爹去对面床上睡。
那时柠檬正在梦的边缘,听见娘摸着隆起的肚子说其厉害;爹根本听不进去,凶狠地撕扯娘的衣服……就在那时,她从毯子的缝隙看见爹那丑陋的东西在欺负娘。
第二天早上,娘肚子疼得大叫,身子下面都是血。她和大姐吓得哆嗦,以为娘要死了,趴在床边嚎啕。老姑奶奶说是小产,不然,你们会有个弟弟……
失去一两个孩子,对爹来说,就像猫失去一两条小咸鱼。——然而此时,这个愚蠢无知混帐爹,不知从哪弄来一个下流无耻的东西,放到女儿的床上献丑,真是可恶之极!……
以往,觉总是不够睡,每天早上她都希望天慢点亮,大姐迟一些叫自己起床。
此刻,她困在肮脏的床上无处可逃。眼睛望着漆黑的深处,耳朵静听黑夜的声音,左手紧紧握住护身符,因为害怕、气愤而瑟瑟发抖,心里只盼着天快点亮,快点亮……
她下意识地把被粘上脏污的右手搁在毯子外面,像是要和这只手划清界线。又想,它长在身上,总是和自己有关联,要不等到天亮剁掉它?
小伊:不要乱想,也不用害怕。床那头的蠢货肯定是爹的熟人。爹就睡在外屋,只隔半截薄墙,那个人渣不敢再靠近你。
她也不和小伊说话,满心都是恶心、愤怒和委屈,泪水无声流下。
心里痛恨这个肮脏的世界为什么存在?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丑陋的世上来?无情的破家为什么不早倒塌?无知冷漠的家人为什么像愚蠢的猪……
最终,困倦战胜了八岁小女孩所有的厌恶与惊恐,在眼泪中不觉睡去,半夜无梦。
天亮时,她昏聩地睁开眼,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坐起来,披上外衣。奇怪,今早怎么没听见大姐赶羊一样的吆喝?一想,大哥和大姐昨晚去小姑家帮忙干活了,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握拳敲打脑袋,终于想起来了,大声问爹:“昨晚谁睡在床那头?!”
爹随口说是大康。
她听见脑袋里“咔”一声炸响,身体触电一样晃了几晃,随即愤恨道:“又脏又臭的恶心玩意,以后不许靠近我的床!听到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