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拿她的护身符放在手心里细看:“这个小宝贝里面真的住着天使吗?”
她肯定说:“真的。它救过我的命,陪我度过无数悲伤的时光,我只相信它。”
姐用眼睛问:救命?
她神色散乱,张开右手又握紧,说:“二十年前,我七岁,娘刚去世不久。因为胆小,我不敢一个人睡在和娘曾经睡过的床上,大姐就替代娘和我一起睡。
我记得是秋收时节,大姐被小姑叫去帮她家干活。因为晚上下雨,大姐没回家。
我就一个人睡。半夜饿了——那时候总是饿,好像从没吃饱过——我梦见半空中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就伸手去抓,抓住了一根香肠,想吃,却总也吃不到。一挣扎,就醒了。原来抓住的是男人那个肮脏的东西。
我坐起来哭,不知道床那头为什么有个男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可以肯定,是爹带回家的赌友;他经常半夜带赌友睡到大哥的床上;有的赌友甚至在家里住上几天。
当时,爹的单人床就在离我不到二米远的对面,他被我哭声吵醒,也不问原因,就要揍我,因为我打扰到他睡觉。……
第二天天亮,我拿着砍刀,想把被侮辱的右手砍掉。
护身符里的天使对我说:砍掉手会流好多血,血流完,人就死了。你不怕死吗!
我说怕!……
从那天开始,我突然变成了左撇子,并且对所有男人过敏,就连大哥和爹,也不碰他们身体的任何部位。……
后来到了东北,过年时,姐夫抱着我看烟花;长大后又认识了杨洲,才知道美好的男人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心里对‘那个事’却有阴影:我亲眼看到爹用那丑陋的东西欺负娘,致使娘小产;我看到青蛙一样大小的胎儿弟弟,从娘的身体里掉出来,满身是血……“
姐哀叹:“当初,舅舅送你来的时候,你还小,但我仍然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所受的困苦,只是没想到,童年的噩梦一直影响到现在。——你从来没说过你的家人,他们,还好吗?”
“娘去逝以后,爹和同村的寡妇林五娘好。有一次,五娘来我家,家里收拾得干净整齐;晚上有灯亮、有人气、有饭吃,爹也高兴,家,一下子就像个真正的家!
晚饭后,我说‘五娘真是好人’,就被大姐拽出去一顿暴打,说以后再理睬五娘,就把我扔到河里淹死。大姐说,我们不缺娘,娘死了,我们也不缺!——我心想:瞎话!娘死了,埋进土里,怎么就不缺了?你不缺,我缺啊!不管是亲娘后娘,有娘才有家。我只想有个家!
后来,大哥找五娘的儿子打架,又把五娘推倒在地,骂她不要脸……”
姐问:“那个五娘,真是好人么?”
“我觉得她是好人。她每年、每个季节都给我们做新鞋。别的不说,单说那一针一线纳的鞋底子,总是包含一些耐心和情意的。可大哥大姐就是不要,也不许我要。漂亮的新鞋我一次也没穿上,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每个冬天,我的手和脚都有冻伤。二姑和小姑做的鞋总是不够穿。大姐宁愿我冻死,也不让我穿五娘做的鞋。当时我想不明白:是我的命重要,还是她愚蠢的想法重要?我希望是前者,但答案却是后者。”
姐好奇:“你在家里年龄最小,他们不关心、不照顾你么?”
“大哥说,这世界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生死无关的小虾!谁心里有气,都可以拿我这只小虾当出气筒。而且,他们全都认为,我有护身符保命,是打不死的小强。
即便是娘去世的那天晚上,她为我搓澡,也把我折磨得疼痛难忍。当时我满身淤青,是她前一天留下的。她和爹打架,又不是爹的对手,就把仇恨发泄到我身上。爹又不心疼我,他打娘,娘就打我。
当我意识到快要被娘打死了,我心里很高兴:再也不用活在这样的家里当小虾!可天生倒霉的人偏偏有很硬的命,生死也由不得自己!
那晚,爹娘打完架,爹收拾东西离开家去别处逍遥,娘第二天夜里就跳河了。
“娘一死,爹打发大哥大姐出去打工;把我送给大姑,他带着五娘离家出走了。”
姐:……
“当年,和无情的家人分开,以为还会再见,没想到,却是再也不见!”
姐说:“这个不难,只要你想见,买张火车票就可以了。”
“难的是,我不想见他们,永远不想!我来到这个世界,是父母的累赘、大哥大姐嘴里的笑话;在我需要他们一点点帮助的时候,他们全都装聋作哑……从那以后,我就和他们再无关系。
大姑曾经说“命由天定”,我信。小时候在农村受穷苦,后来爹把我送来这里,以为有了温饱和光亮,从此就不用再害怕。没想到,命运对我虽远必诛,该受的苦,跑到哪里都躲不掉。大姑一走,我又无家可归了!
……
姐搂着她的肩膀:“可怜的孩子!人世间,欠你太多温情!”
“我只是一只小虾,没人欠我什么,什么也不欠。当初,不愿意离开破家来东北,是因为害怕陌生和远方。来了以后才知道,你和大姑给予的温暖,原来这么好!我庆幸来到这里,不然,我永远不知道亲情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我这个当姐姐的做得不够好,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她握着姐的手,紧紧握住,什么也说不出。
姐安慰她:“没有家庭温暖,还有爱情。爱情也一样能够使人幸福一生!——我认为杨洲能够给你一个温馨的家,你应该相信他。“
“可是,爱情不是阳光、不是空气,没有人心甘情愿让你免费使用;爱情是讲究回报的。
姐说:“这也没什么不对啊!人都是活在现实里的,‘烧火棍一头热’那不叫爱情,叫单恋;两个人走到一起之前,得有一个人先主动,另外一个人必须回应才行。”
“当年,我什么都不懂,问杨洲爱是什么,他说‘爱就是相互交换,我的全部给你,你的全部给我’。在他这种思想的裹挟下,为了证明我真的爱他,只好倾其所有。结果,他跑了。而我,身心俱碎,再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去接受别人。”
姐疑惑:“你说的‘别人’,是刘策么?”
“是。大姑去世后,他让我跟他去上海,他会照顾我……而我已不再完整,无法接受他的感情。”
姐感叹:“真的很难得。作为医生,他知道你有精神……精神脆弱,还喜欢你,是个不错的人。——他和杨洲,你心里爱哪一个?”
“如果没有杨洲,我会爱刘策。”
姐放心道:“你心里明白就好。爱要一心一意,不能泛滥,弄不好会成灾的!”
“可我又无法接受杨洲的背叛。我和刘策说好了,如果我在西藏忘掉杨洲,二年后就去上海找他。”
姐吃惊:“你这是退而求次,你并不是真爱他。这么做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我不知道。此时心乱如麻,巴不得立刻去西藏!”
姐温和道:“有问题要想法子解决,逃避不是办法。你是不知道,杨洲为了阻止你去西藏受苦,想了很多办法。但是合同有法律效力,没有特殊情况不能更改。他愁的不行,这些天都瘦了。”
“他对我越好,我越难受,越想逃跑;跑得越远越好,慢了,就会被痛苦追上!”
姐抚摸她的头发:“你是个本性善良的女孩子,受了那么苦,却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折磨得冷血无情,这是姐最钦佩的!我相信命运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你!只是,你要学会接受,我的傻妹妹!”
她低头摆弄着衣角:“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就像大姑,因为对杨阿姨恨屋及乌,才不让我和杨洲在一起。”
姐无限感慨:“我爸在世时,就和杨阿姨彻底断开了;可我妈偏就放不下,恨了一辈子,到死心结才打开,也是可悲。”
她惆怅道:“执念,真的是一种很变态的东西;我和大姑一样,沉迷其中,难以自拔。确实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