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出幻想，又假装不经意地看他。

刘策长得很好看，他总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从不踏入他人的私人领域，懂得人际交往的界线，也从不炫耀自己所拥有的；言辞温和，与人为善，还有适度的野心，明白人生的不完美。

但总觉得和人间烟火有那么一点距离，衣服从来都是整齐合身，连指甲都修剪得很文艺。这双白净的手，肯定不会绣花吧？不知道他刚才说“睡沙发，不打扰”是不是真的，真想赌一把。

小伊：算了吧。没有十分把握的事，就别拭了。万一他半夜变卦，你怎么办？

她按住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恭维：“我就知道你不会为难我。我和大姑一直很喜欢你！尤其是大姑……”

小伊：不用解释太多。刘策对待感情的方式是：给就要，不给绝不强求。——如果你和他实在没话，可以问问他会不会绣花。

刘策低头想，像她这样谨慎的女孩子，越是强求，她反而离你越远。刚才听她说喜欢自己，很开心；拉着她的手：“谢谢你的喜欢，我很感动，真的，我——”

他话没说完，杨洲每晚的例行电话打过来，唠唠叨叨、婆婆妈妈和挂机前的吻，把刘策刚燃起的激情扑打得恹恹。

他心里烦闷，觉得自己应该回家了。

她起身送他。他拉着她的手，万分沮丧：“其实，我不喜欢你和杨洲有任何联系！”

她心里轻松，嘴上却假装无辜：“我，没让他打电话。”

他说：“可是你接了，如果你三次不接电话，他就不会再打！”

小伊：刘策的处事方式挺有意思，感情设限是十年；电话是三次。过期不待。

她按住心，和刘策说：“不接，我怎么知道是谁打来的？”

“来电显示最后的三个数字是119，你还不知道是谁么？”

她说：“我只看前面几位数，没看后面，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电话号码总共七个数字，你只看前四位，没看后三位，是么？……”

……车咕噜话转了大半圈，她好像已没有多少耐心，又不宜和他起冲突，便闭嘴不再说话。

他知道再说也无趣，礼貌地亲她，走了。

……

小伊：刚刚说好的“不会为难你做任何事情”呢？一转脸就不算数了。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给杨洲打电话。原本想对他及时解围表示感谢，电话接通，听到他无比惬意地说“嗯”，她语气顿时转换成责怪：“今晚，你怎么那么啰嗦？”

杨洲：“因为，我想和你说话，不停地说，直到停止呼吸……”

她温怒：“小火炉你胡说什么？！你要是停止，我下次肚子疼，谁给焐？”话一出口，吓自己一跳，这句太露骨，哎！口误口误，这个家伙会得意的。

小伊：其实你只是嘴上不依不饶，心里是舍不得他的。

她按住心。

果然，听到她这句“责备”，杨洲的声音里仿佛流淌着蜜mz汁：“我是小火炉，当然是我给你焐啊！等你不疼了，我再——”

她不由得紧追逼问：“你‘再’什么？”

他说：“我再接着给你焐，直到把你的心焐热……”

她内心慌乱嘀咕道：能耐了你。

挂断电话。

小伊：此生不一定和他在一起，但哪天他若真停止呼吸，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天大的事。——见鬼！我突然想到一句悲天恸地、极度残酷的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陷入深思中。

小伊：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晚你要怎么做？

“——我先去和姐告别，然后去找杨洲，在他怀里，平静地等待末日！”

小伊：既然这样，你就当明天是世界末日，今晚去找他，把明天的希望点亮！

“——瞎想什么？明天不是世界末日，我不能假装是。然后，为自己挖好墓坑，跳进去，再死一次！”

小伊：真是一朝被蛇咬，八年怕井绳——怕得毫无道理。杨洲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冲动小毛头了，你还怕什么？

她按住心，到底怕什么？好像并不能很清楚地说明。想到他刚才接电话时的轻松语气，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她有点生气：这个家伙想干什么？

小伊：他的目的很明确，不想让别人靠近你。他当过特种兵，又做了多年消防工作，他对周围事物的敏锐，远在大多数人之上。他最大的情感威胁来自刘策，他当然会时时留意刘策的动向。刚才你和刘策话别，估计杨洲心里明镜似的。

他在电话里没话找话、东拉西扯，就是故意捣乱让刘策不舒服。刘策果然上当，甩袖子走了。你和刘策，一个是单纯的城堡女生，一个是学术书呆子，哪里是杨洲那种受过多年专业训练的人的对手？

“——我在杨洲眼里是不是白开水一样，被他看得清楚明白？”

小伊：知己知彼，才能过好日子！

“——跟一杯白开水过有什么意思？”

小伊：你对刘策来说像谜，刘策对你来说像雾。你扪心自问，你和他聊得来么？总觉得中间隔着什么吧？

你和杨洲聊天，哪怕是怄气斗嘴，中间出现过空白么？没有。所以，对于刘策，你只是喜欢，但不是爱。对于杨洲，你恨得要命，也爱得要命。选择和谁在一起，你心中应该有数吧？

她想了想，无词可辩，打电话给杨洲：“喂喂小火炉你睡了吗？”

他用千里无云、万里无雨的声音慵懒地说：“没有啊，怎么啦？想我了？”

她说：“我想半天，刚转过弯来，一开始你在电话里磨磨叽叽，是故意让我在刘策面前难堪是不？太过分了，你等着！”

他仍然是平缓流水般的语调：“你让我‘等着’的意思，是你会来陪我么？”

她说你想啥呢？

他柔声说“我想你！”

她说“去！”

他问：“你说‘去’就是答应来我这里的意思呗？那我去接你啊！”

她变换一下表情，也学他的平坦腔调，说：“不是啊，我让你‘去’是滚一边去的那个去！”

见他不说话，她挑衅道：“不服是不？不服你来咬我呀！我已吓得像猫一样，躲到屋顶上去了！”

小伊：你知道对杨洲挑衅，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你才这么大胆。

杨洲说：“我今晚值班，不然，我给你现演英雄救美的桥段！你猜，我从屋顶上‘救’你下来之后，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小伊：你会感动得泪流满面，然后，以身相许。——电影都这么演！

见她不说话，他语气温和：“宝贝，咱说点正经的，我刚刚在网上查过，女孩子每个月腹痛，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结婚……呃，你懂的，我不骗你，不信你查一下。”

“结婚？”想起八年前，自己万般无奈又满怀希望地去找他结婚，他却已娶了别人……真是耻辱！嘲讽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网上那些贴子还真是想你所想、愿你所愿，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见她态度突变，知道她心里的伤口，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他只好“啵”一声，让她早点睡。

小伊：所谓的千疮百孔，不过是彼时的蜜糖，发酵成了此时的毒药，只要有意或无意中沾上一点，就会造成心里大面积溃疡。疼痛是难免的，不过时间会帮你治愈。

“——时间不是万能药，有些疼痛无药可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