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大厦,工作日时间。
会议室内坐满了常氏集团的高层,各个西装革履,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身后坐着助理和秘书。
今天是惯例的碰头会,汇总一周之内公司的重要业务,并讨论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不过,在实际会议时,各司部门做得更多的是为自己讨利益,并且将风险转移给其他部门。
闵助理坐在常夏身后一侧,看着众高层各自慷慨激昂,感觉大家真是尽心尽力。
不过,开小差的人也存在。
比如集团董事长,他的老板,常夏。
常夏手机横放,两手拿着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动。
这姿势,是个人都熟。
老板在开会半小时的时候做了个发言,但很快被亲戚们表面上说“是是是常董说得对我们还是要继续努力”,实际上想“小孩子懂什么哄哄他就完了”的态度敷衍了过去。从那时起,老板就一直低头打游戏,已经从青铜打到了白金。
“……看来今天是出不来结果了,大家明天再议吧。”常世华懒洋洋地说。
众人点着头正要往外走,猛地一阵“胜利”的激昂音乐高亢传出来,大家停步,责备地看向音源——常夏的手机。
常夏关上手机,站了起来:“大家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来发表一下看法。诸位谈了个三十个亿的并购案,明翔投资个二次元创业公司都不止这个数。你们是真不想并购,还是蛋糕没分好?”他信步走到用来展示的白板前,在密密麻麻的笔迹里画了几个圈,笔一丢,扬长而去,“就这么办吧。”
家中亲戚等高层看着常夏划出的重点,有关系的部门都落了切实好处,不相干的部门连口汤都没给,一时竟产生了一种玄幻感。
“完全挑不出毛病。”
“怎么这么内行?”
“他真的一直在打游戏吗?”
关系好的高层们窃窃私语。
常夏不在乎身后人们议论,看向身边紧紧跟随的闵助理:“现在去接冬洛克行吗?”
“警察说,随时都行。”闵助理回答。
“那走吧。”
两人没过多久就到警察局门口,一进办事大厅,就看见被调查后放出来的冬洛克正在厅里侃大山。
冬洛克满眼红血丝但精神亢奋,拉着常夏的手:“老板亲自过来,我真是太感动了!老板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说!我还从警察嘴里套出不少情报!”
他可是最专业、最顶级、最牛掰的黑客!
常夏:“……快上车。”刚放出来就这么嚷嚷,是想再进去吗。
“老板您听我说啊,”冬洛克迫不及待,“警察说,这两天也有公司不信邪,结果被网暴了,叫什么旺宝公司,哈哈哈一听这个名就是被网暴的命嘛巴拉巴拉巴拉……”
“网暴……”常夏正要进车,动作不由一顿。
抬眼望去,街上人来人往,各自面无表情,匆匆而过,手里都攥着手机,手指都飞快动作。越来越多的人,明明身处现实,却要活在网络之中,把网络看得比什么都重。
这是社会的趋势,也是时代的趋势。
从没有谁能置身事外。
连网暴也一样。
这场网暴已经卷进去不少人,而更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正在被裹挟其中。
负能量肆意发散,越积越多,常夏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尽早做个了断,无论是人还是公司,都摆脱不了解体的命运,整个社会也摆脱不了集体癫狂的命运。
“常董?”
忽然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打断常夏感慨。
常夏定睛一看,迎面走来一位穿着黑色西服套装,内搭蓝色衬衣,戴着平光眼镜的中年男人。
——龚能。
“上次见面没认出来我,这次主动打招呼。还偏偏是旺宝公司的人。有趣……”常夏想着,露出一个商业微笑:“你是?”
“龚能,旺宝公司销售部经理。”龚能亮出身份,诚恳地道,“上次见您,没认出来,失礼了。这次又巧遇,真是巧了,一起吃个便饭?”
“便饭?”常夏似笑非笑地看着龚能,龚能喉间滚动,强笑道:“上次我态度不好,向您赔罪。”
常夏也没推辞,任由龚能带路,一行人进入旺宝公司的俱乐部。
旺宝公司俱乐部位于公司地下一层,餐饮、健身设施、娱乐设备俱全,是一个供员工休闲消遣的好地方。
美美享受了一顿饭菜后,龚能又请常夏到会议室坐坐,谈一些“重要的事情”。
戏肉来了。常夏早等着呢。
“有什么事不能在包间谈?”冬洛克不满地抢话,眼镜被闵助理薅了下来,马上满脑袋冷汗把自己藏到闵助理身后去。
常夏安抚着冬洛克,跟随龚能走进会议室——
看见会议室里满满当当的人,他就明白对方以势压人的算计了。
“可惜,乌合之众罢了。”心中已有计较的常夏慢悠悠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开口装作不解:“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多人在场啊?不怕人多嘴杂吗?”
只见龚能挂上了高傲的笑:“常董,明人不说暗话,您身边那位小兄弟是个什么身份,大家都清楚。国家这块管得可严,您说话一个不当心,他一辈子就都得戴银手镯了。”
常夏继续不解:“警察已经调查过,冬洛克是清白的,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龚能冷笑:“那是因为我们公司没有提交关键性证据!”
常夏惊道:“什么?证据?”
龚能点头:“对。我们旺宝公司原本可以将证据上交国家,但是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不让你助手坐牢,也为了保住你们常氏的信誉啊!”
“哦?”
“你不信吗?证据公布出去,你助手带铐子不说,常氏董事长勾结黑客的事情传出去,哪家公司敢和你做生意?”龚能威胁道。
他看着常夏吃惊的稚嫩面孔,心中一阵快意。
当初龚能向警察打小报告,扣下了冬洛克这个他以为的“真凶”后,喜滋滋找老板表功,说事情解决了。谁知旺宝公司的业绩并没有转好,甚至口碑还下降得厉害,照这个趋势下去离破产指日可待。
老板找龚能问责,龚能也不明所以,搪塞半天,灵机一动,把锅甩到了常氏集团——他无意中认出在警察局的小少年竟然是常氏董事长,立即编织出一个故事,说黑客是常夏的人,旺宝公司现在这样都是常夏干涉的结果。
龚能劝老板,不要拿鸡蛋碰石头,不如他牵个线,跟常夏谈谈,消除负面影响,保住公司。
旺宝公司的老板就叫做张旺宝,乍一听龚能讲的故事有点慌神,随后被龚能的提议说服了,想着生意场上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不如和谈。他们这边放弃对黑客的追责,换取常氏不再打击他们。跟常氏搭上线,将来也说不定有用,实在划算,便将合作的事全权交给龚能负责。
“那么,你想怎么解决呢?”常夏问。
“呵呵,常董您这话说的。不是我想怎么解决,我是带着诚意过来和常董,谈一个小小的合作,我人微言轻怎么敢向常董提要求呢。”龚能嘴上客气,神情却终于露出了他小人得志的嘴脸。他冲手下扬了扬下巴,手下便递过来一份合约。
——这个潜台词是,只有常夏签了它,他就放过常夏,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常夏不动声色地接过合约,翻看着:“哦,你们新研发出了安防系统?照你们公司之前的情况……我敢不敢用啊。”
龚能心里一个激灵,寻思着自己公司被黑客攻破安全系统的事应该没人知道吧,他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蒙的。他心里发虚,嘴上气势更强:“用不用,就看常董自己的决断了。我们这边的想法是,和您谈一谈这个安防系统的生意,比如,我们接下来这一批安防系统,您公司吃下五千万套,我们保证您享受我们独家的服务,行不行?”
“五千万套?”常夏笑道:“就是我们常氏员工每人发一套福利,那也不够啊。”
“嗐,常董您法子多得是,别跟我这一小人物出难题。比如您接下来推的相关产品,随便哪个,就下个季度要出的那个神经型医疗器械吧,只要和我们的安防系统捆绑销售,不是多少套都卖出去了?”
“哦,你还挺懂行。捆绑销售确实可以做……但是价格……”常夏看了眼合约上的报价。
“只是比同类产品贵一倍而已。这一倍就是保密费。花钱买安心,公道吧?”龚能语带威胁。
常夏将合约往外推了推,立刻被一只手死死按住,龚能的小弟比龚能还迪奥,愣头愣脑地吼:“听不懂人话吗?签字!”
“真是,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手下。”常夏微微摇头,点评一句。
龚能敲敲桌子:“常董何必岔开话题呢,今天您给个痛快话,签,还是不签?”
常夏提笔,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大名。
龚能一把夺过这份高价合约,哈哈大笑。
能压常氏集团一头,能逼常氏董事长妥协,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我们能走了吗?”
“请——”龚能一挥手。
常夏起身,带着闵助理和冬洛克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龚经理,有个常识希望你了解一下:被胁迫签署的任何协议都无效。”
龚能:“胁迫?谁能作证……”
闵助理和冬洛克齐齐亮出了手机。
龚能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屏幕上,他的嘴脸丑恶得令人发指,一群人围着常夏,说胁迫还不如说绑架更合适。
龚能的脸刷地白了,这视频只要流出去,他的声誉全完
了!
“所以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手下啊。”常夏微笑着走了出去。
“——常董留步!”
有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溜小跑过来,顶着满头大汗:“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我是张旺宝——龚经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常董,您这边请,这边请。”
常夏也不计较张旺宝究竟是作态还是真心,对方出招,他接着就是。
当下几人进入张旺宝的私人办公室,张旺宝再次道歉后,郑重其事地请求常夏:“常董,刚刚龚能的意思,绝不代表我们公司的意思。这次派他来和您谈判是我们公司的失误,我向您道歉。但我们公司想和您合作是诚心诚意的。”
常夏点点头,闵助理替他发问:“那么张总的意思是什么呢?”
张旺宝说:“这次网暴,我们公司被针对,受了很大的影响,也影响了公司的声誉。恐怕之前我们公司遭受的一些……不好的攻击,也和这有关。”张旺宝停顿了一下,有意隐去了自己公司被黑客攻破的丑事。他说:“我调查过了,现在的网暴是已经失控了,但起源,还是因为一位绯星星小姐不幸身亡的事。这位小姐,与您们常氏……有些亲戚关系。有些网友也已经注意到了。这说明,以后……您的公司也……”
张旺宝吞吞吐吐,不太好把话说明。常夏微微点头。张旺宝能把事了解到这个程度,说明他算是用了些心思在调查了。
张旺宝见他点头,是没被冒犯且认同的意思,心里一喜,转而哭惨道:“我一个小创业公司,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别看我们之前的产品有些盈利了,其实家底还薄着。两个月没订单,我公司立刻就要倒闭。现在这个情况下,谈到一半的客户都在观望着不肯给个准话,我也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要您高抬贵手,愿意和我们合作,我的公司就能渡过这次难关。钱都可以谈,我们愿意让利……不不,亏本,亏本合作,我保证,只要我们公司能活下来,日后一定还有给您的报答……”
张旺宝说得感情真挚,眼圈都红了。闵助理看得有些不忍心。但他还是明白局势的,咳嗽一声,摆出官方的态度:“那,张老板就是要宣传,和我们常氏达成了合作,叫我们常氏给你站台了?”
张旺宝连连摆手,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常夏补了一句:“张老板,不必多想,你想要的合作肯定不止这一点,不妨先说完?”
张旺宝咳嗽了一声,惭愧地说:“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想的是,咱们两家公司统一口径,进行一波宣传。在这件事上,常董和绯星星小姐有亲戚关系,而且也被网暴牵连了,是方便发声的。我想的是,咱们两家公司联合,都发个公告,声明我们和绯星星的公司与其构成欠款的金融行业没有关联,我们也很痛心,我们的一切商业行为都是符合规定什么的。再比如还可以说,为了让网络环境更美好,我们会积极做慈善行为,增加对网络暴力的监管,避免绯星星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我们再找几家公司,一起出这个联合声明,我认识一些自媒体,让他们再帮我们发一波通稿。这样,咱们就撇清了,那些暴力分子就歇了,火也烧不到常董您身上,我的公司也能恢复正常经营。就一个宣传的事,很简单的,常董您看呢?”
冬洛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见对方说得合情合理,而且身段放得如此之低,忍不住插嘴:“老大,他说的对啊,那些网暴分子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我们还可以出法律文书,说那些侵犯名誉权的我们起诉他……”
常夏手势止住。
“这事没那么简单,张总。”常夏斟酌着语气开口,“不是常氏打压或者配合舆论的事。我能给您的忠告就是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张旺宝诧异。
“对,冷处理。以公司整顿的名义。这段时间用来调整状态并休养生息,挽救口碑。不要买营销号洗白,不要买水军引导方向,也不要融资,不要和其他公司谈合作。您也停止一切运作,不要再琢磨这件事。”
“这么做的好处是不给外界暴力任何可趁之机,不会带来更猛烈的网络暴力。”
“人们现在还没有认识到网络暴力的危险,它已经成为了社会公害。”
在这个社会里,悲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他尽一己之力,能帮一定帮,可他毕竟不是万能的,做不到人人都信服,更挽救不了整个人类的命运。
张旺宝紧紧盯着常夏。眼界所限,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常夏的意思,问出了好几个公司和银行的名字,期待常夏给他个切实的建议。
常夏摇了摇头,他已经仁至义尽地提点了,张旺宝听不听他的话,不是他能决定的。
看着常夏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张总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扶着墙壁,露出苍凉神色。
他也是,没办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