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红酒喝得有点多。也许是他真的不胜酒力,也许是心里有事,容易醉。不管怎么说,他喝得有些迷糊了。
吴富春让吴坚把戴维送回酒店,他要和徐信诚再坐会儿。
吴富春对徐信诚说:“你知道这次我在东北公司,看到了什么吗?我去了你的老同学尹誓国的家。那个一o一号。尹誓国‘高铁神医’的名号,在咱们中高叫的太响了。我一直认为,老尹一定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不过,这次看到他的家,看到他家里的那些东西,我的想法改变了老尹,他真的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至少在技术上,他并不很聪明。”
徐信诚曾经跟李霜玉一起去过一o一号。他对吴富春说的大感兴趣:“咦?你怎么也去一o一了?有什么事吗?”
“东北公司的李霜玉,就是唐志伟的爱人,他们想用尹誓国的一o一号,建一个劳模纪念馆。在那个地方建纪念馆,确实很合适,包括里面的陈设,包括它所在的位置,都相当不错。老尹家里再没有别人了,就剩他那个女儿尹靓。你见过的吧,那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徐信诚点头说:“我见过。我对小尹有很深印象的是她的性格。当时她刚刚和唐志伟他们从国外回来。在病房里,冲着李霜玉大喊大叫。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心想老尹家是怎么调教孩子的呢,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人家李霜玉大老远从东北把你爸爸送到北京,抢救了那么些日子,天天在医院陪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怎么冲人家发那么大的脾气?后来听说,那小丫头还在有外国人的场合用外语嘲笑过李霜玉,弄的影响非常不好。”
“这事我不是很清楚,不知道里面究竟还有什么背景。不过我想,这里一定有什么事儿。”吴富春说。“当时,我和唐志伟,还有小尹,都是一个代表团的,到费拉顿参加高铁论坛。其实,唐总在团队出发之前,就知道尹靓的爸爸,老尹,得重病的消息。他和李霜玉一直保持着联系,但是没有把消息告诉尹靓,据说这是老尹要求的。对于这个,我太理解了,如果我处在老尹的那个位置上,我也会那样做的。我一点都不奇怪。”
徐信诚说:“是啊,当时我也是被临时叫到北京的。我跟老尹是老同学、老朋友,他在还能说话的时候,提出来让我赶到北京,帮他做一件事。”
吴富春问:“什么事儿?方便说吗?如果是个人隐私,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徐信诚说:“咱老哥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就是老尹当年在技校的时候。有一个女朋友,俩人差点结婚。后来,这个女朋友到国外生活去了,两人就失去了联系。前不久。老尹因为上了电视节目,被那个女友找到了,她主动联系了老尹,不巧的是,老尹还没有来得及回复,就病倒了。但他念念不忘这件事,就找到了我。后来就是我替老尹跟对方联系的。”
吴富春听了,呵呵笑了:“真没想到,老尹还有那么一段儿浪漫史呢。老徐,在学校,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徐信诚说:“刚才听你说,老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确实,在技校的时候,他的学习不算好,或者说,他不是一个在技术方面擅长的人。但后来,他居然成了‘高铁神医’。我跟老尹,几乎是前后脚接触高铁的。当时搞高铁技术引进,他们公司他是参与者,我们公司我也是项目团队的。但后来,我只是一个中层管理人员,在技术上没有什么进展,但老尹就不一样了。”
吴富春又问:“那么你说,老尹从一个不擅长技术的普通工人,变成了全国知名的‘高铁神医’,这里面的奥妙在哪里?”
徐信诚肯定地说:“老尹最大的特点,就是执着。我打个比方说吧。他对于期望做好的事,会付出超常的投入。不惜一切代价。他在学校里的多数功课,成绩一般,但有一门最难的课程,他跟同学打赌,比谁考的分数高,结果,这门功课他考了全班第一。老尹的特点就是,多数人花六七成精力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可能要花到八成以上。而一旦他想把某件事做好,他往往会付出十二成、十五成甚至二十成的精力。说实话,刚开始接触高铁的时候,我在技术上也是下了相当多的功夫的。但是,这些功夫远远不到,根本不能跟老尹的付出相比。老尹他在高铁方面所投入的精力,绝对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吴富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多了。我在一o一看到的东西,包括老尹手写的资料,也包括他做的各种工装工具,绝大多数都是简单粗笨的,不上档次的。他在家里做的,都是最基础的工作,而且工作量异乎寻常的大。正是有了这个基础,才使他在高铁制造和检修工作中如鱼得水,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徐信诚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酒都洒出杯子来。他说:“对,就是这么回事!”
吴富春用茶杯跟徐信诚碰了一下杯,笑吟吟地问:“老尹他当年在学校,是个小情种吗?”
徐信诚呵呵笑了:“岂止是小情种,简直是万人迷。他有两个特点,一个是长得帅。一个是情商高。不过,别看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他特别专一,就喜欢那位赵家的姑娘,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嫁到国外的那位。”
“后来为什么没有成?”吴富春好奇地问。
“他们俩应该说有成的基础。在学校那几年,尽管感情走的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比较稳固的。最关键的是,他俩毕业后一起分到了东北公司。对咱们那会儿的学生来说,毕业以后分到哪儿,直接决定了俩人的关系能不能成,对吧?所以,毕业以后,我特别看好他们俩的关系。但因为我跟他们不在一起。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后来听说,工作以后,他俩的关系尽管比在学校更稳定了,但其他因素也更多了。后来,那个小赵就离开了他,离开了东北公司,也离开了东北,去北京了。后来在那儿,遇到了一个老外,这个老外把她带出国了。”
吴富春听罢,长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好像也是个哀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哩。”
“这个真可以写成电视剧本,挺复杂的。”徐信诚说。
忽然,他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稍稍压低声音,凑向吴富春说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点,外人都不知道,今天不妨给你老哥说了吧。老尹之所以在病重的时候,还惦记着要回复那个小赵,就是小赵在跟他联系的时候,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老尹当时跟小赵竟然有个孩子!小赵当时离开公司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呢。后来小赵就在北京生下了这个孩子。那个老外带小赵走的时候,那个孩子是一块走的。那是个男孩。
“小赵把她和儿子的照片,发给了老尹,我都看过。说起来,那个男孩,跟尹靓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呢。不过,从照片上看,那个小伙跟尹靓长得并不像,没她那么漂亮。不过,也是浓眉大眼的。”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吴富春把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老徐,我有一个不好的感觉,就是我说不准哪天也会走老尹的路。”
徐信诚听得不是很明白,就问了句:“走老尹的路?你是指什么?”
“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呗。这可能是咱们这代人的宿命吧。不过,我看你的状态还好,还挺有精神头。我是觉得确实干不动了,但又不能不干。你说我这个人吧,就是贱。你要是不让我干,放下手头的工作去休息,我会烦死。只是现在,我的劲头跟二十年前比,跟十年前比,不,就是跟三两年前比,都远远不如了。去年到今年,我几次病倒,病因乱七八糟,医生也说不准。其实我自己知道,这就像一辆就要报废的车,各处零件儿都不大灵了。不定哪天哪个零件彻底报废,这车就算趴窝了。我是真有这个危机感,所以,只要睁着眼,只要能喘气,我就要拼命地干。干一天,赚一天。等到不能干的那一天。我也就能够安心闭眼了。”
听到这里,徐信诚推了吴富春一把:“老哥,怎么想起说这个,真不吉利。我呸呸。老尹的病,是没想到,来的太急了。送北京的路上真是一点没耽误,都是李霜玉给跑的,但还是没救过来,还受了不少罪。老吴,你现在需要的是劳逸结合。只是咱们不知道怎么才能‘逸’。我太理解你刚才说的了,我也是一闲下来就会发疯。前一段时间让我退二线了,那个滋味儿真不好受。这些日子,又有活干了,你瞧,我又活分起来了吧?要说贱,咱们都一样。不过,作为同龄人,我也想劝劝老哥,都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工作了一辈子,辛劳了一辈子,咱们也得慢慢适应没事儿干的状态。换句话说,那也是国家念咱们辛苦一辈子,给咱们的福利待遇。这么着吧,等开春了,不那么忙的时候,找个地方,好好休养几天,就是咱们的高铁,不也得时不时做个保养嘛。要想继续跑,不保养,肯定是不行的。怎么样,咱们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