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阿默回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凯撒。林寞很高兴地接见了凯撒。这位曾经瘫痪的高智商青年现在行动如常人,精神焕发,似乎忘却了在联邦最后的背信弃义,见了林寞笑容可掬地行礼,似乎真把自己当成了受主人欢迎的客人。
虽然凯撒在与乌列合作后收回了对青联的控制权,但与林寞并没完全撕破脸皮,林寞现在又掌控着整个人类世界,并不屑于对凯撒流露出恶颜,所以两人的见面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
凯撒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见到林寞后打量了一下他的气色,含笑说道:“陛下,克莱尔托我向您问好,看到您现在恢复了健康,她会非常高兴的。”
林寞兴致勃勃地问道:“她最近怎么样?”
凯撒回答:“您回克洛伊前交待她的事情都办妥了。停止出售‘南柯’茶,收缩商贸业务,成立大型基金会,先前一段时间她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南柯’基金会已经成立,她的主要心思都放在上面,专心帮您打理您原来的产业。您送给她的总资产的5%股份让她捐给了基金会,成立了一个专门针对帮助瘫痪儿童行走的分类基金救助项目。还因为这个项目认识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儿科医生,两人间似乎有点来电。”
林寞见凯撒说得眉飞色舞,也微微一笑,对克莱尔放下了心,“那就祝她好运了,希望能早日喝到她的喜酒。”
说完克莱尔,两人间就再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了。
在冷场了几秒后,林寞淡淡地说:“你已经契合了?”
凯撒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削得极短的头发,有些恍惚:“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大脑里居然寄生着一个足以媲美乌列的生物程序。笙很安静,他能自动获取我得到的一切信息并将他的回应化为意识与我交流,这种感觉非常奇怪,笙像是超然于我的意识之外存在的独特,但他又能融入我的意识之中与我交流。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就像我在用肉眼观看眼前这片小天地,可同时又似乎以宏观之眼在观看整个世界。许多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信息就像被分门别类储存在了不同的区域,当我需要时就自动地提取了出来,这显然也是笙的功劳。现在我觉得我就像个超人,似乎无所不能,这让我有种太自我太狂妄的忐忑,可我内心又充满了无尽的信心,所以时刻都处于这样矛盾纠结的心情之中,陛下,您也契合过,您当初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从凯撒的话中可以听出他与这个名叫笙的生物程序之间的契合远比当初乌列与曾少荆之间的强行契合要成功多了。果然娲在生物技术上的造诣不是林寞和乌列这些门外汉可比的。见凯撒这么轻松,可见契合必然没有林寞当年与景玉契合昏迷那么久,也没有林寞与诺亚契合那么痛苦艰难。
林寞暗中咬牙,诺亚不得不在意识中出声安抚他:“自然契合与人工契合是不同的,过程有多痛苦艰难,效果就会有多好。太简单得到的东西,性能要打一个大折扣的。生物程序要通过一枚芯片与他的大脑连接沟通,而这枚芯片就会成为致命的弱点,芯片可能早就被预设了受人控制的程序、如果芯片损坏生物程序就失去与人类的沟通能力、通过芯片中转终究不如直接沟通更加有效等等问题都可能会出现,而且最大的问题在于芯片的容量是有限的,生物程序能带进人脑中的信息量只能局限于芯片的容量,而自然契合后生物程序与人脑直接融合,带进的信息是直接储存于人脑中的,不可磨灭不会遗失,而且人脑的容量与芯片的容量岂是一个层次的?所以你不必纠结,这种速成的契合根本不值一提。”
林寞睨他:“虽然质量不行,但数量可观。一百个速成的契合者总能胜过一个自然的契合者吧。”
诺亚不吭声了。
凯撒见林寞迟迟不语,以为林寞不想说,所以含笑转了话题:“荆寂……也来了……”
林寞眼一眯,顿时杀气外泄:“唔……他还敢来?”
凯撒笑道:“是啊,如果不是摄政王殿下护着他,把他带进了故园,恐怕您的禁军们能生撕了他。似乎您身边的老人们把对他的仇恨也传染给了他们的下属,他们看荆寂的眼神真是非常可怕。”
林寞笑了笑,对诺亚说:“通知娲,让曾少荆过来吧。”
凯撒很知趣,立刻站了起来:“那我就去故园找摄政王殿下了。”
凯撒离开后不久,身为皇室总管的艾什敲门进来,一脸毫不掩饰的怒气,声音也有点粗:“陛下,您要见曾少荆?”
林寞点头,目光狡黠:“他已经在我们手中了……”
艾什也不笨,反应了过来,摇着头叹着气退了出去。
再进来的,就是蓝瑟帝国时代的曾少荆、联邦时代的荆寂。
他黑瘦了许多,曾经一副大少爷派头,衣冠笔挺,现在虽然衣饰依旧,但目光却沧桑了许多,唇角和眼角都多了深刻的纹路,不知他自联邦枪击后经历了些什么,但显然他这段日子并不好过,就像是翠绿浓艳的白蜡,经了霜,一下子枯黄干瘪起来。
林寞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问道:“现在要怎么称呼你呢?是曾少荆还是荆寂?”
“曾少荆。”低沉的回答,见林寞并没有邀请自己坐下,曾少荆自己走到沙发边上毫不客气地坐下。
“我很想知道阿默用什么办法打动你,居然能让你敢冒着被我报复的危险重返克洛伊。”林寞仍然是一副危险的表情看向曾少荆。
曾少荆嘴唇一抿,纹路更深,沉默了片刻,曾少荆才谨慎地回答道:“在联邦的那一枪……我们的恩怨就此清了……”
林寞深刻地清楚曾少荆此时已经与娲的另一个子程序“瑟”契合了,然而曾少荆的态度实在令他惊讶,完全迥异于在联邦时与乌列契合过的那种嚣张,此时的曾少荆实力在帝国已经算是名列前茅了,可是却如此压抑控制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林寞并不认为曾少荆在刺杀自己后逃避的这段时间里遇到太多事情所以才变成这样。
林寞冷冰冰地反问:“凭什么你认为两清就两清了呢?你的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可是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能让你恨之入骨不杀不足以泄愤的事了?”
曾少荆垂下眼帘,那几秒里他面无表情,最能泄露他情绪的目光也被掩盖了。几秒后曾少荆正视林寞,目光中有脆弱,也有悲伤,“其实我只是嫉妒。嫉妒你长得好,嫉妒你能力那么强,嫉妒你夺走了我的第一名,嫉妒你就算带着两个拖油瓶也牢牢压在我的头顶。你的优秀让我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你的身上,而忽略了我的努力和奋斗。离开训练营后你依然是那么出色,我努力想超越你,却发现只会离你更加遥远,无论我怎么拼命都只能仰望你的背影。”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眼中起了一片雾,但并没有挪走直视林寞的目光,“你知道那种内心中苦涩郁闷的滋味吗?搜肠刮肚,就像慢性毒药一样腐蚀着我的心,就像一座沉重的山压在我的背上。如你所说,我对你的愤恨已经成为一座枷锁,将我牢牢锁住无法挣扎无法摆脱。既然不能与你并肩,那么不如彻底对立。我一再与你作对,想以破坏你的努力作为我的胜利。我当时那么傻,根本不知道我与之作对的,不但有优秀的你,还有那么强大可怕的景玉,直到乌列提醒了我……
乌列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让我品尝到了处于巅峰的滋味,其实也把我拉进了无尽的深渊中。我无法再仰望天空,那就只能寻找尽致的黑暗。
直到那一天,乌列突然从我身上消失了。我曾经离脱离苦海只差一步距离,他安排我守在那里狙击以防万一,然而我的瞄准镜里出现了你……就差那一步,一步迈过去我就会永远摆脱苦海和深渊,所以我扣下了板机。我知道这一枪下去,无论结果如何,我内心中的魔就会消失了。这一枪是对我过往的岁月做一个了断,将我对你的一切憎恨都彻底抹消,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羁绊。然而在扣下板机的瞬间,我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我曾经平持步枪一小时纹丝不动,却在那么平稳的狙击中手指颤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天意,又或是我内心中的软弱在作祟。扣下板机后,我没有查看结果就离开了。然后我离开了奇伦星,但很快我就收到了消息,你并没有死。为了避免被景玉搜索到我的下落,我在星系间流浪了很久,最后在一颗离联邦和帝国都极为遥远的星球上落了脚,隐名埋姓给一个庄园主当保镖。每天牵着一头萨尔魔犬在庄园里巡逻,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直到阿默派人找到了我。”
曾少荆目光坚定了起来,声音也流利了许多:“当阿默找到我时,我突然觉得没必要再逃避了。如果你愿意,有的是办法让我自投罗网,我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呢?纯粹只是让自己更加难受。所以我跟着阿默的人走了。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但这次没必要跟你攀比,只要比过去的我还要强大就好。我与阿默之间的交易,就是付出代价,得到回报这么简单。阿默问我要不要避开与你见面,我拒绝了。我希望能跟你当面说清楚我的感受,让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因为我真的已经放下了过去,我不求你原谅,因为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对你开枪。不这样我无法忘却你给我带来的痛苦,就斩不掉我的心魔,我会永远沉沦在对你的嫉妒中无法自拔。我们纠缠了快20年了,我很希望就此终结。我的人生虽然没有你的丰富多彩,但我不希望前20年里充满的黑暗会成为我余生的主题!”
林寞轻轻拍着巴掌,笑着说:“说的真好,浪子回头,幡然醒悟,简直是年代大戏,经典之作。如果不是你的受害者,我真要听得潸然泪下被你感动了。”他脸突然一板,凛声道:“可是我何其无辜!凭什么因为我比你优秀,就要被你嫉妒和伤害20年,被你差点一枪送了命,还要这么大度地听你为自己辩解洗白。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曾少荆苦笑,“37年年底时你把我送进了军情局的黑牢里,如果不是乌列把我弄了出来,我会在那里被囚禁至死吧?被关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人会再挂念我,失去了自由,在漫长岁月里慢慢衰老直到腐朽。同样是白露子,为什么你暴露了就可以顺利洗白,而我却要被关进黑牢里成为阶下囚呢?百年的囚禁远比给你一枪更残忍。你其实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辜。”
他站了起来,站得笔直,“我说了,我不是来求你的谅解,只是彻底放下了过去,向你剖析我的内心。我认为我们的恩怨两清了,至于你怎么想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还不解气想对付我都由得你,你出什么招我都接着。”
林寞冷笑:“你是笃定阿默现在需要你,得护着你不能受到伤害,所以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地跑到我面前装好人吧。”
曾少荆没再辩解,只是对林寞凄然一笑:“有时候我倒是真羡慕罗莎莉。她是我们中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一个了。”说完,他挺直的腰又佝偻了一些,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林寞一直挺拔的肩也塌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瘫在座椅上不动弹了,只是神色也疲倦得厉害,仿佛刚打了一场仗。
过了许久,林寞趴在书桌上,喃喃自语:“画面不对了啊。怎么我最大的敌人成为了我的合作伙伴要与我同生共死了,视我为最大敌人的反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的人生明明是狗血的王子复仇记,怎么一路狂奔向所有反派都被我的王者魅力吸引的主旋律正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