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一定非要采取与生物程序契合这种办法吧?有点太极端了。我与诺亚契合就是九死一生。普通人类根本没有‘读心术’,怎么契合?契合后又怎么交流?”林寞仍然觉得不妥,企图找出反对意见。
阿默继续摇头:“不,我认为对于人类来说,与生物契合反而是最合适的。原因有三:一是人类更喜欢自己能够掌握的。如果人类想飞,他们是会喜欢乘坐飞行器还是更喜欢自己长出翅膀能够亲自翱翔?二是生物程序与人类契合后起到共生作用。生物程序会更注意保护宿主的安全,而人类也会放心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做法。三是生物程序相对于普通人工智能来说更先进,与人类的配合会更默契,可以说是非常兼容的。我会降低这些生物程序与人类的契合难度,第一批挑选的人类会更注重与生物程序的契合度,而且还会在他们脑部置放芯片,达到与生物程序沟通的效果,只要第一批能成功,后面就更容易推广了。”
他见林寞还想提出疑问,又补充道:“人类中目前在脑中安置芯片曾与生物程序契合成功的,起码有两人吧。一个是叫曾少荆,另一个,唔,也不算是完全契合,不过大脑也部分改造,可以与生物程序很融洽契合,是叫凯撒吧。不得不说你们以前的手段太过粗暴简单,娲的生物基因技术会让人工契合变得简单,你尽管可以放心。”
林寞额上青筋隐隐而起了:“曾少荆?你是准备把他再弄回来跟我对立?你知道他几个月前才差点一枪断送了我这条小命吧?”
阿默微笑:“你怕什么呢?只要与生物程序契合了,他就在我的控制之下,他如果再对你有异心,我会立刻知道的。”
林寞心道:“我还就怕被你控制了呢。”但他没吱声,只是摆了摆手:“信息量太大,让我静一静理清头绪。”说完向后一仰,眼一闭,考虑起阿默的提议。
阿默已经势大了,能够在林寞不在的这短短两个月内就趁势而起,不得不说其能力是非常强大的。且不说有娲这个与诺亚势均力敌的生物程序,光说站在阿默背后狂热支持他的默教徒那就是非常可怕的数量。整个伊甸星系人口有六千亿之多,这其中默教徒无论是否登记在册的,人数总得以亿为单位计算,更不要说非教徒中同样有对阿默感恩者,愿意支持他成为皇帝。如果阿默给予人类在实际中以醒目可见的巨大利益,哪怕普通民众也会被吸引过去。从这一点来讲,林寞的民众基础远没有阿默结实和广泛。
有奶便是娘这种俗话是话糙理不糙,是千百年来劳动人民总结出的智慧结晶,用在此处再恰当不过。老百姓或许最初会迷惑于林寞的颜值高、英雄事迹多、为国家立下大量的汗马功劳,但只要阿默摆出实实际际的实惠,有着一千多年前曾经拯救人类的巨大功劳为基础,又能让百姓生活过得更好、得到的更多,百姓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林寞,转投向阿默的怀抱。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无情,哪怕林寞在此时默默算计并不甘地咽下一口老血,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不配合,阿默也并不一定需要自己,照样可以在一定时期内稳定帝国局势,并很快掌握大权。那么林寞就不得不在很小的范围内选择,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而且说实话,林寞对于人类的现状也很是无奈。阿默作为局外人,如果真能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推动人类精神文明的进化,没准是件好事。只是林寞又不免婆妈心,生怕阿默改革改歪了,对人类产生什么坏的影响,所以这才是最让他担心的。
然而诺亚一句话打消了他大半的疑虑:“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流血牺牲的精神,任何改革都不可能成功。”林寞默默地咀嚼诺亚的话,也不得不承认诺亚是对的。
“我有随时喊停的权力吗?”林寞开口问阿默。
阿默真诚地回答:“你还当你的皇帝,给我摄政王的权力,有问题我们及时沟通交流,你随时可以喊停。”
“你有那么多的生物程序可供契合吗?”林寞继续提问。一个娲,一个诺亚就足以成为地球时代人类世界的神,难道阿默的飞船上还有更多的生物程序?
阿默摇头:“目前没有,我只能让娲分出两个子程序,先让曾少荆和凯撒契合为我所用。不过娲有制造生物程序的技术,虽然制造起来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寞再问:“那么对于帝国的其他政务你有什么想法吗?”
阿默继续摇头:“帝国政务仍由你全权负责。我只负责‘补天’计划。”
林寞更放心了。
阿默又说:“‘补天’计划的具体操作可能有些步骤你不懂,既然你和诺亚已经契合了,可以让诺亚和娲沟通一下,由诺亚随时随地为你解惑。不过制造生物程序需要大量的能量,所以我会移动蓬莱岛到‘生命喷泉’附近作为制造基地,就近采撷能源。”
对于生物程序的制作流程林寞完全是门外汉,所以也提不出更多的意见,只能静观其变。
帝国的大政方针在短短一小时内就谈妥,而且结局还是这么和平顺利,这出乎林寞的意料。但除了对阿默新计划的担忧之外,林寞对于阿默这个人也是非常好奇的,毕竟他曾经在瑟微看过教皇给他的史籍,对于阿默降临地球的前后有过详细的描述,所以时隔一千七百多年后能见到本尊,林寞内心也不免有些蠢蠢欲动,所以好奇发问了。
好奇宝宝林寞的第一个私人问题:“阿默,你们的寿命到底有多长?”
阿默见林寞从公事公办模式瞬间转变为八卦好奇模式,也从善如流地回答:“300-400年之间不等,唯有死亡人类达到一定界限才会重新繁衍后代,所以我们的人口总数基本保持平衡。但与生物程序契合打破了这个规律,由于生物程序可以携带我们的意识转移进新的肉体,所以契合者可以在肉体寿命尽后不断更换新肉体,相当于永生,这严重破坏了默星的生态和社会规律,所以这是契合者受到打击的一个重要原因。”
林寞惊讶:“诺亚说默星战争是因为思想意识的对立,是集体与个体的冲突。”
阿默声音略有些沉重:“契合者永生又何尝不是思想意识的对立呢?契合者生命不灭,就相当于他们的意识是永恒存在的。试想一个统一的社会中,一部分人是服从于集体的,生命有生有灭,无论有多伟大的意识都会随着肉体的腐朽而消失;但另一部分人是独立存在的,是永生的,无论多糟糕的意识都会长存。这无论从生存的哪个角度来讲,都是绝对的不公平,集体害怕自己的崩溃,个体则想分裂集体,这不仅仅是思想意识的矛盾,更是整个社会道德和伦理存在基础的矛盾,这样尖锐的对立演变到后来必然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战争。”
林寞讶道:“那中立派对于契合是怎样的看法?”
阿默自嘲地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既然称为中立派,应该对契合是怀着不赞成也不否定的态度。我身为中立派,怎么会最后也契合了呢?”
林寞抿唇一笑,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阿默抬起头,似乎在仰望天空,又似是在回忆沧桑的往事,感叹道:“你要知道,就算以默星科技之发达,在这个浩瀚宇宙中仍然是不够看的。我从没离开过母星那么远,去了那么多从不曾了解甚至不敢想象的地方。宇宙是美丽的,也是充满杀机的。它有丰饶的区域,也有荒芜可怕的地方。迁跃要在熟知的两个坐标点间建立子空间,但我去过的那些地方却是完全陌生的,就连我的飞船中那么完善的星图都丝毫没有任何标注。你可以想象到我曾经遇到过的那些凶险。在我还不曾因为绝望产生自杀念头的时候,我对生存还是抱着极度渴望的,所以当我遇到危险,肉体受到损害且无法治愈时,我只能接受娲,与她契合,由她储存着我的意识,再用我的细胞制造出新身体后转移过去。一次又一次,直到我决定返回伊甸星系的途中遭遇了一个突发事件,我的肉体受到了强烈的辐射完全无法再提取细胞进行克隆,娲只能将我的意识暂时储存在飞船的智脑中,而且在到达伊甸星系后我不想冒犯在生者,才会从逝者中找到了最适合我的细胞进行了肉体转移。”
阿默的话倒是解释了先前的语焉不详。
林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发问:“那你最终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阿默愣了一下,目光很是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很想念原来的默星,虽然大家有过争执,但我们熟悉彼此,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情绪和记忆……那种饱满丰富的感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他喃喃着,潸然泪下,一直智珠在握的阿默突然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甚至只能……向你倾诉……这世上再没有人……能知道这种……感觉了……”
林寞喉间微哽。他的确不知道这种感觉,可他曾经失去过景玉。当他从枪伤后苏醒过来,发现景玉消失不见了,那种“这个世界上唯一最知我的人消失不见了”的孤独感快令林寞发狂了。所以他可以推测出阿默失去了占据他生命中所有分量的所有感知者,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一个曾经拥有整个世界的富人,最后落魄到只拥有自己这具身体。
林寞很无语地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阿默。
阿默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我失态了。我只是太怀念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样任性地推动人类进化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想让人类能够成长为默星人那样,就算不是完全的同胞,起码也会有相似感。或许我只是在给自己营造一个回到家的感觉,也或许我只是想单纯再享受到那种不再游离于集体之外的温暖吧。”
阿默的哭泣让他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多了几分人情味,至于林寞产生什么样的感觉那就只有林寞自己知道了,起码诺亚不会在此时多言。
林寞又问出一个问题:“你现在更换了躯体,你还拥有‘读心术’这个能力吗?”他从见到阿默的第一眼就感觉不出阿默的脑电波,所以这也是他很快就猜到这并不是真正的李奥而是阿默的原因之一。
阿默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是普通人。我转移的只有意识,不是基因,而‘读心术’这个能力是默星基因才拥有的能力。”
他或许觉得这个答案会让林寞安心,但林寞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站了起来,平静地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慢慢走着看吧。晚了,你该回故园休息了。”
阿默也站了起来,讪讪一笑,准备离开。
林寞突然问了一句:“其实我们现在已经不算具有血缘关系了吧?毕竟你都换了一具身体。”
因为一晚上都在看着这张令林寞感慨万端的脸,又暂时不能让阿默换掉,所以林寞很是不爽,在最后忍不住刺了阿默这句。
阿默身子一僵,笑不出来了,勉强回了句:“亲情不是只靠一具躯体维系的对不对?你可是伊甸星系里我唯一的亲人了,这是什么都抹杀不掉的事实。”
阿默离去后,林寞缓缓走到书桌前,坐到了刚才阿默坐的椅子上,沉静地道出一句刚才没有回答阿默的话:“可是亲情也不是只靠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