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喝得约有七八分酒意的菲恩闻讯赶回来时，火已经被扑灭了。但华丽的别墅已经变成了一堆看不出原来面貌的焦土。

帝都警察局的警察正在指挥刑侦机器人在废墟中寻找微弱物证，已经翻出了4具被烧得完全无法用肉眼辨识的残骸。

菲恩一下飞船见到这个场面，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

布罗姆已经亲自来到现场。这毕竟不是一桩普通的失火案，这里居住的是目前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母亲。尽管泰理尔公爵夫人名义上不是皇族，但谁都知道她的身份尊贵，在目前的帝国，仅次于李奥、菲恩、乔拉、李栀这4人。公爵夫人很有可能丧生于火海之中，布罗姆感到非常棘手。虽然他和薇安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然而就在菲恩要与薇安一起离开克洛伊的倒计时5天前发生这种事，布罗姆很难不联想到一些更坏的事情上。

见菲恩一身酒气，布罗姆对着不远处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急救医生招了招手。医生一见菲恩就明白了自己被叫过来的原因，立刻取出醒酒针给菲恩注射。

两三分钟后，菲恩的酒意彻底消失，然而他的腿还是软得根本站不起来。他颤巍巍地向布罗姆伸出双手，像在企求他似地问道：“我母亲她……”

布罗姆眸光也有些茫然，扭头看向帝都警察局最优秀的刑警。而后者此时正在跟他的搭档——一台刑侦机器人就最新挖掘出的一具残骸在低声讨论什么。

此时刑警似乎感觉到布罗姆投向自己的目光，他转过头，脸色阴沉，在现场布满的明亮灯光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向布罗姆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手势，并指向自己身边那一小团焦黑的骨骸。

菲恩也看到了，不用布罗姆再艰难地向他转述，菲恩也明白了那名刑警的意思。他顿时发出野兽般糁人的尖叫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向前一扑，抓住了布罗姆的衣领，把布罗姆勒得满脸通红。

“你胡说！我母亲她绝不会死！她还在家等我回去，我就要带她去长安城了！”菲恩嚎叫着，拼命摇晃布罗姆。

布罗姆格斗术也不差，但此时菲恩在惊怒之下已非人力可抗衡，布罗姆又被菲恩揪住衣领勒得逐渐喘不上气来，直翻白眼，暗骂手下没长眼不过来解救自己。

幸好警察总局局长的手下笨蛋并不太多，警官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都纷纷过来解救长官，从菲恩的魔爪下救出了快要窒息的布罗姆。

菲恩此时已状若癫狂，不得已，警官们只好按胳臂地按胳臂，抱腰地抱腰，顶腿地顶腿，用几个人的力量将菲恩固定住，才阻止他继续伤害别人或是自己。

布罗姆一离开菲恩的魔爪立刻后退，连连咳嗽，脸色红白。然而他又怨不得菲恩，悲痛欲绝的家属他见得多了，菲恩并不算太过分，尤其是他刚失去了祖父，紧接着又失去了母亲。

菲恩脸色涨得通红，像疯子一样在警官的束缚下剧烈地喘气，然后一下子晕了过去。

等菲恩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身处桫椤园自己的兰亭阁。李奥正在智能机上看着什么，和李栀一起守在他的床边，两人也都极为憔悴，显然一夜未眠。

菲恩挣扎着坐了起来，“你们……”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

李奥急忙放下智能机，按着他的肩膀柔声道：“菲恩，你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李栀则体贴地递来一杯含了蜂蜜的温水。

菲恩喝得有点急，被呛着了。因为撕心裂肺的咳嗽，额前的发丝垂了下来，凌乱的头发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极为狼狈。

但菲恩根本不在乎这些，他用力抓住了李奥的手，流下了眼泪：“我母亲她……她……”

李奥眼睛也红了，低声说：“对不起，经过再三确认，在别墅一楼原书房的位置发现了公爵夫人的遗体……”

菲恩大吼：“她怎么会死？这怎么可能？谁干的？”

李栀不忍，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捏，“菲恩，先别激动，听李奥把话说完。”

菲恩嘴唇颤抖着，但再没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李奥，目光中充满了愤怒、悲恸和迷茫。

李奥咳了一声，声音也变得略带一丝哭音：“公爵夫人的确是被谋杀的。经过验尸，她是被一刀穿心而过，她可能没有感觉到痛苦就去了。凶手在谋杀她之后用定时高爆燃弹摧毁了整栋别墅。别墅里的4名工作人员也是死于各种刀伤。”

见李奥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菲恩嘶声道：“谁干的？”

李奥摇头，晦涩地说：“不知道，目前我们调用了一切可用的手段，就连军情局都出马了，但找不到蛛丝马迹。别墅内和附近的监控在出事时全部失灵，就算凶手有留下什么线索，也在爆炸和大火燃烧殆尽。”

菲恩目光凶狠起来：“难道我母亲的死竟成了无头公案，找不出真凶吗？让奥丁来，他不是超级人工智能吗？他难道不能复原那些监控吗？”

李奥还是摇头：“抱歉，他找不到线索，杀手的行动太干净利索了，竟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菲恩猛地从李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非常无礼地指向李奥的脸：“那就找林寞来。他的景玉不是非常厉害吗？”

李奥并没有责怪他，只是轻轻按下他的手说：“林寞现在好像不在海文格星，我联系不上他。”

菲恩一把推开他的手，又急又怒道：“那就没人管我母亲了吗？”

李奥还在忍让：“不会的。我会责令布罗姆用尽全力督办此案，一定要查明真相！”

菲恩看了一眼李奥，表情突然冷漠了下来，往后一仰躺了下来，转身向另一侧，背对着李奥说：“我累了。”

这个逐客令真是毫不客气。然而李奥和李栀都能够体谅他的心情，没有丝毫责难。

李奥又说了句：“我已经通知了乔拉，她随第二舰队出外巡逻了，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说完和李栀一起离开了菲恩的房间。

菲恩一拳用力砸向墙壁，然后像受伤的小兽蜷曲起来，缩在床上低声哭了起来。

然而半小时后工作人员却发现菲恩不见了。

菲恩穿了一件随手取来的浅色风衣，下面穿的却是昨天晚上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萝卜裤和新潮短靴。他离开皇宫后就无意识地乱走，兜着风帽，摇摇晃晃，像个一夜未归的醉鬼，令行人厌恶又警惕地远远避开。

他实在没有力气了，钻进了两栋大楼之间狭小的过道中，也顾不上地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了下来。

向来最注重仪表的永乐亲王现在恐怕就算是熟人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来，双眼红肿，满脸油污泛光，一头乱发，衣服不配套，最严重的就是身上完全失去了生气的样子，就像一个不可就药的失败者、一具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梦想的行尸走肉。

菲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出桫椤园，只是当他缩在床上哀悼母亲的时候，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像是桫椤园里充满了腐朽的、阴沉、死亡的气息，再待下去恐怕自己都要变成一把白骨，所以他匆匆逃了出来。然而母亲的别墅已经烧毁了，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没了，就算有再多的房产那都只是房子而不是家，所以菲恩迷茫极了，以帝国之大，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你难道一直没有怀疑过公爵夫人的死是李奥派人下的手吗？”熟悉的声音，以及过道被堵住产生的阴影，都让菲恩慢慢抬起了头。

他的反应有些迟钝，在第二眼才认出眼前这个刚掀开帽兜的年轻人竟然是被帝国通缉的曾少荆。然而此时的菲恩已经麻木到看到这个通缉犯却无动于衷的程度，只是眼珠转动，因为曾少荆刚才的那句话而有些心动，盯着曾少荆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解释。

曾少荆对于自己受到的冷落显然毫不在意，虽然身为帝国通缉犯需要成天东躲西藏，但曾少荆丝毫没有身为通缉犯的觉悟，不但大摇大摆出现在菲恩面前，而且面色红润，目光有神，显然最近日子过得并不差。

“能让超级人工智能都发现不了线索，除了景玉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能把谋杀公爵夫人做得如此天衣无缝，除了林寞还有别人吗？他最近神出鬼没，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过是李奥在搞鬼吗？”曾少荆蹲了下来，直视着菲恩。

菲恩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喝道：“你胡说什么？李奥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林寞更不是这种人！”

曾少荆冷笑：“那你倒是说说，谁能将防卫这么森严的别墅视若无人之地，杀人放火不留任何线索？你别忘了高爆燃弹可是军中严格控制的军火，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而且既要令先进的防卫系统失效，又能不动声色杀死所有工作人员，干净利落地杀害公爵夫人后悄然离开。除了身手，还要有超强的技术支持，你真以为普通人能做到这一切？”

菲恩目光突然锐利起来：“除了景玉，乌列也可以做到这一切。而且以你的身手……”

曾少荆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笑得有些勉强：“我强在枪法，不在身手。我和他的能力值虽然排在一二，但在这方面，差异不是一般的大，就算有乌列帮忙，我也做不到。”

菲恩缓缓站了起来，冷静地说：“谋杀我母亲，李奥得不到任何好处，他没必要这样做。反倒是乌列有可能。他正好可以借此挑拨离间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曾少荆叹了一口气：“这么明显的事情，你能看出来，别人也能看出来，你真认为乌列有这么低的智商吗？”

菲恩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眯起眼来：“我只相信一件事的即得利益者最有可能就是真凶，不是吗？李奥如果嫌我碍事，直接杀了我会更有用。杀害我母亲只会激起我的反叛之心。他又何苦？”

曾少荆也站了起来，挺直了腰，一脸高傲：“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宾主一场，我尽到我最后的责任提醒你一句。就算你们兄弟自相残杀，帝国也不会就此倒下，乌列会设下这么低级的圈套只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傻，反正他不会这么傻。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再见！”

“站住！”菲恩哪会让曾少荆这么轻易离开。曾少荆身上有太多谜团，而且现在又是帝国通缉犯，威廉的死就算与曾少荆无关，但肯定与乌列有关，而乌列的下落很有可能就要着落在曾少荆身上，所以菲恩想抓住曾少荆，因为他目前最关心的就是母亲的死亡真相，显然曾少荆知道点什么。

但曾少荆身手极其利落地摸出了一把手枪。这么近距离，以曾少荆的枪法，就算闭着眼也能把菲恩胸腹打出一团空洞。

菲恩非常识时务地举起了双手。但曾少荆并没打算开枪，只是用枪指着菲恩，自己倒退着走出了胡同，在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的同时，迅速收起了枪，对菲恩行了一个带有调笑意味的军礼，然后消失在菲恩面前。

当菲恩追出胡同时，曾少荆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