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寞叹息：“可是景玉你忽视了人类。无论有什么理由，普通机器人以及被人工智能操纵的机器人在造反，可是死去的那么多人类又是为了什么呢？先前军方已经宣布戒严，命令他们回到室内禁止外出，我相信军方不敢在毫无预警之下就杀伤人类，那么在警告过后仍然在街头逗留，甚至与机器人混杂在一起才会受到伤害的那些人类，真的会是浑水摸鱼的歹徒吗？”

景玉咬唇：“刚才在酒吧里应该再问问那个多话的家伙就好了。”

林寞摇头：“我觉得可能问不出什么了。能知道内情的人，或许是当时在场的帝国军人，而不是这些城里的普通百姓。知情的平民，要么死于当场，要么会被灭口。”

李奥一惊，伸手抓住林寞的手臂，颤声道：“你在说什么？驻军杀人灭口？”

林寞目光瞥向仍带有血迹的床沿：“这条街区离出事的主街道并不远。如果不是因为离现场太近而被集体处理掉，你能想象出对于几大工厂非常重要的工程师这种技术人员会在妻子大量失血死亡之后与孩子一起消失这种事吗？而且是整个社区的这种可以算是城里中产阶级者的失踪。”

景玉点头：“是有这种可能。”

李奥倒吸了一口气：“这么多无辜者，他们怎么敢？”

林寞沉声道：“他们如果敢隐瞒杀伤人数，那么杀人灭口也不是做不出来的。你不觉得有点很奇怪吗？从我们赶到琉森城后到我们来平斯克城之前这半下午和一晚上的时间，都一直是军方在围着我们转，出了这么大的事，侯爵或是他们家族管理平斯克城的市长之类的管理者一个都没有出面。”

李奥沉吟道：“你是说他们太过倨傲，连表面的应付都不愿意，跟军方相互勾结，所以让军方自己出面？”

“要么倨傲，要么有所凭仗，斯托克家族总不至于想造反吧？”林寞冷笑道。

眼见话题逐渐往阴谋论上转移了，林寞耳机里突然传来连续三声轻微的敲击声，这是安东尼在他们所携带的微型通讯仪的话筒上轻敲了三声，正是报警信号，林寞顿时闭上了嘴，一下子跃了起来，对李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如猫般轻盈地离开了主卧室，蹑手蹑脚下了楼。

因为一楼的守卫们除了值夜者都睡了，自然是关了灯的。林寞摸着墙轻轻下楼，看到李奥的一名皇家护卫站在门后，充满了警惕摆出了擒拿姿态。门外有细碎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黑暗中在翻找什么东西，然后门上的电子锁发出“嘀”一声微响，自动打开了。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下一秒就被皇家护卫一个锁喉拿下，并迅速推进了屋里。另一名皇家护卫立刻补充到同伴先前的位置，从门缝向外望去，见外面没人，而且也没有任何被发现的痕迹，于是轻轻关上了门。

护卫低声道：“不许出声！”闯入者从嗓子眼里发出“唔唔”的同意声，拼命点头，护卫这才松了手，安东尼反剪了闯入者的双臂，皇家护卫开始上下摸索闯入者的身上，没有发现危险武器，这才有人打开了灯。

在黑暗中待久了，闯入者直面灯光有些受不了，所以扭过头躲避强光。但所有人都立刻认出了他，黝黑的皮肤，短卷发，不高的身材，憨厚的面相，正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李奥也禁不住好奇心从二楼走了下来，一探头正好看到这个男人，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原来没死！”

房主愤怒地瞪着他们吼道：“你们又是谁？”

林寞示意安东尼放到房主，平静地说：“我们是新入城的工人，工会说这里的房子都是无主的，让我们自由挑选入住。没想到才进来五六个小时，原房主就回来了。请问你怎么称呼？”

房主听了他的解释，怒气消了一些，但脸上悲伤的气息却越来越浓郁，他快步走到窗前，撩起窗帘小心对外张望了半天，这才抽身回来，小声说道：“我叫莱特。是冶炼厂的工程师，在这里住了快5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满怀希望地询问林寞：“你们在住进来时有看到我的妻子苏珊娜吗？”

林寞流露出遗憾的表情，但直言不讳：“我们来时，这房子空无一人，但在二楼的主卧室我们发现了不少血迹，苏珊娜可能遭遇了不幸。”

莱特捂住了脸，两秒后，发出了无法抑制的抽泣声。在林寞示意下，安东尼扶住莱特，让他坐到沙发上，并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莱特先生，能告诉我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或许我们能帮到你。”林寞心里有些激动，既然屋主没有被灭口，那他或许能带来更详尽的情报。

“你们……你们能帮到我什么？”莱特失魂落魄地放下手，满脸泪水，十分狼狈，但他完全没有觉得在这群陌生人面前落泪是很失态的表现，他的思维此时十分混乱，充满了快速晃动的画面，根本无法分辨。

林寞温和地说：“我们同乡七八个人，或许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妻子啊。”

莱特用力摇着头，含糊不清地喊道：“你们根本帮不了我，是他们……他们杀死了苏珊娜……”

“是谁杀死了苏珊娜？难道你希望这件事最后石沉大海无人得知吗？难道你不希望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遭遇，惩罚那些杀害你妻子的人吗？”林寞愤声道。

莱特捂住了脸，潸然泪下：“可我惹不起他们啊……”

在林寞的一再追问之下，莱特才断断续续说出了28日晚的经过。

那是晚上19点多一点，莱特记得刚响过7下钟声没多久，妻子苏珊娜因为重感冒卧床休息，他刚把碗槽里的碗刷干净，女儿莉莉收拾好餐桌，将客厅里他回家时喝过咖啡的杯子送到厨房来，他还夸奖了莉莉两句，然后听到了外面异乎寻常的嘈杂声。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发现社区街道尽头与外面横向连接的主道上有一群机器人在和七八个警察拉扯撕打。莱特刚开始没当回事，最近城内高压氛围严重，这种吵闹对抗时有发生，但基本都是人类工人酒后发泄不满什么的，机器人的吵闹倒是少见，他好奇地驻足观看。

警察里有一个队长级别的，相当于中层干部的是莱特的熟人，见到莱特立刻做了个手势，让他迅速回屋去。莱特看到熟人的脸色非常严峻，晓得不妙，立刻回了屋中，但仍然忍不住好奇心，微掀开窗帘看向外面。

但两三秒后就有了枪声，有机器人摔倒在地，于是就像有人在机器人群中点爆了火药，机器人群一下子将警察全部淹没了。

莱特惊恐地看着那几个人类警察消失在机器人群中，不知他们的死活，他吓得手一颤，窗帘飘回原位，不敢再在窗前逗留。

外面的喧哗一阵高过一阵，但在三四分钟后骤然静止。莉莉想帮莱特出去扔垃圾，却被莱特紧紧抱住，不让她出门。如果说先前的喧闹让人烦躁，此时突然的寂静却让人害怕。莱特也不知道这些狂躁的机器人在袭击了警察之后是散开了，还是在附近准备伤害这条社区的居民，这种无法知晓未来的恐惧让他颤抖起来。

在19点半时，敲了一下的钟声把莱特吓了一跳。但这一声钟声仿佛揭开了战争的序幕，以一声炮声为开端，枪声密集，间或还有炮声，有人类的惨叫声，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一个人在怒吼着：“崔文浩你不得……”声音戛然而止，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战场似乎在不断扩大，炮火落地的震动，甚至将厨房碗柜里的碟子震落了几个在地上，摔得粉碎。莱特匆匆清扫了一下，让害怕的莉莉上楼去找她妈妈。

但几分钟后一发子弹不知击碎了邻近哪户的玻璃窗，哗啦啦一声响，还有那户人家里女人小孩的尖叫声，都让莱特不寒而颤。他立刻奔上楼，匆匆收拾了些贵重物品，准备带莉莉和苏珊娜从后门离开这里，先到工厂里躲一躲，因为工厂安保严密，肯定安全。

但苏珊娜病得实在太严重了，全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她的体重比莱特还要重，莱特根本搬不动她。

见到莉莉含着泪水紧揪着莱特衣襟的可怜样子，苏珊娜挣扎着说：“你们去吧……我在这看家……他们不会拿……我一个病人……怎么样……”

莱特实在没办法，只好带莉莉先离开。他本想着先把莉莉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去开工厂里的车，把苏珊娜接走。

莱特背着莉莉从后门离开，一路狂奔向工厂，但他只跑了一会就发现到处都是骚乱者，有人，也有机器人，而武装者则全是帝国军人，子弹横飞，枪炮轰鸣，去工厂的路完全被冲突双方堵住了。他试了去工厂的所有道路，发现全部被堵，或者可以说整个城市到处都陷入了骚乱中。

莉莉才四岁半，以前哪里见过死人，这天晚上却亲眼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被炮火炸成碎片，血甚至溅到了莱特鞋上，吓得在莱特身上如抖筛子般发抖，却又很懂事地知道不能出声给父亲引来灾难，紧咬着莱特的衣领，无声地抽噎着，莱特甚至能感觉到她绷紧的身体，硬得像块石头。

所有繁华的地区都不能去，莱特背着莉莉实在无路可去，想起工厂有个废碴场，远离生活区和厂区，非常偏僻，那里有几间小屋给看守工人住，不过现在已经没人住了，临时到那里躲避一下或许可以。所以他背着莉莉远离了城区，快速奔向废碴场。

废碴场果然很安静，因为远离市区，甚至就连炮声都几乎听不到了。他带了点水和食物，匆匆收拾出一间屋来，将莉莉安置下来。但没有车，他没法回去接苏珊娜。

在这里他们父女俩提心吊胆熬了一夜，直到天亮后似乎整个世界都太平了。莱特嘱咐莉莉藏好，不是听到他的声音不要出来，然后返回自己家。但在返程的路上他看到四处都有军人在戒严，见到人就查身份，把他吓得又折返回去，没敢回家。

凭着一点水和食物，父女俩在废碴厂待了两天，但莉莉却在今天早上发起了高烧，不知是不是被苏珊娜传染了，又或者是这一路上担惊受怕造成的。莱特没有药，只能用不太干净的凉水给莉莉降温，但效果不大，所以抱着莉莉苦熬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敢回家，想找些退烧药给莉莉。原以为城里再没有军人戒严，显然事态是平息下来了，但莱特没想到一回到自己家，竟然已经是无主之房被别人占领了，而且又听到了关于苏珊娜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