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寞苦笑，感觉脸上快要飞起火焰了，酒劲有点上涌，他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解酒汤一饮而尽，也正色道：“陛下，做皇帝这种事，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我是坚决没兴趣的。有重担您还是往李奥身上压吧，我帮他分担一些倒是可以，做一个帝国最大的公务员这可不是我的兴趣。”

威廉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的兴趣是什么？”

林寞摸了摸脸，惆怅道：“其实我很想在云星的老家生活着，每天打打鱼晒晒网，解决温饱就好，无忧无虑多痛快啊。山中物产那么丰饶，海里水产又那么富裕，随便劳作一下，生活就会很悠闲自在的。其实得那么多功勋，赚那么多钱，得到一大堆名誉，这又有什么用呢？到死时一样也带不走。少操心劳力，少出些危险的任务，没准还能活得久些……”

见林寞这副遗憾的样子，威廉情不自禁大笑起来，“如果元帅在世，见到他唯一的儿子居然毫无功名利禄之心，只愿做个渔夫猎户，不知是何感想。”

林寞脸色黯淡地说：“恐怕他如果还活着，也会如我般隐居起来，省得功高盖主，落得不可收拾的结局。”

威廉沉默了下来。如果李佑没死，那么白露帝国必定不会被推翻。挟大胜归来的战神又怎么会不被昏庸的帝兄猜疑？就算李代手足情深不会对李佑怎么样，但也架不住他身边人的恐惧和猜疑，最后兄弟反目的戏码又怎会不上演？

如果李佑有篡位之心倒还好些，可惜以威廉对李佑的认识来看，李佑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夺取帝位，恐怕最后就算隐居也落不了好。最后的最后，可以想象到李佑要么被迫害致死，要么他的下属会忍不住推其反叛。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会是一场悲剧，也会是白露帝国历史上又一个污点了。

“他如果没死，取代李代而称帝，白露帝国可能会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历史就真要重写了……”威廉喃喃道，那样的历史也或许会很不错，李佑的战功足以保证他在世期间会获得万众一心的爱戴和拥护，他的后代也会有数代受其战功庇护而得到拥护，至于更远的未来，那就没人能说得准了。

林寞苦笑，解酒汤似乎起了点作用，他有些口渴，又倒了一杯温水喝了。

“那么，陛下，您今天既然揭穿了我的身世，以后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威廉似乎从憧憬中清醒了过来，湛蓝色的眼睛看着林寞，毫无严厉和冷酷之色，略带些温柔，“照旧啊。今天只是因为过中秋节，一时触景生情了感觉有些遗憾。以后你该干什么继续干去。我又不可能把你绑在北方居不让你工作，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如果有那么担惊受怕，直接杀掉你就是了。”

林寞汗颜，敢情这位皇帝今天真是纯粹找他聊天絮叨对他父亲的仰慕之心啊？

“你一直在寻找元帅死亡真相的线索吧？我知道在‘连城’号爆炸时附近出现过海盗船的身影，你这次的行动虽然是半公半私，不过能顺利为帝国解除海盗这个隐患就是大功一件。我今天叫你来，其实也是想私下询问一下关于元帅的死，你此行到底有没有收获。这个又不可能明天放在小书房的工作汇报中公开讨论，所以你现在就私下跟我说说好了。”

威廉的神色有些……怎么说呢，似乎可以用好奇来形容。这一刻，林寞觉得威廉甚至有点像小孩子，对想知道的事情非常好奇，但又要端着架子，有点天真，又很可爱的样子。

林寞微微一笑，将弗蕾亚告诉自己的事情转述了一遍，也附上了自己的猜测。

威廉听完也陷入了沉思中，过了许久才说，“‘连城’号要达到那样完美的爆炸，的确只有自毁。而且从元帅能提前送走孕妇来看，显然他是知情的，也只有他才可能下达自毁的命令。可是我也猜不到他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而且还是以全舰官兵的性命为代价。真的想不通……”

两人又各自陷入了沉默中。

是威廉先打破了沉默：“小栀的亲生父亲是周仲文吧？”

林寞惊讶：“陛下，您知道李栀公主的身世？”

威廉点头：“在我猜到你身世后就将你的DNA与小栀的进行过比对。然而却发现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只能说明要么我猜错了你的身份，要么小栀不是李氏的后人。但我觉得你是李氏后人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且从你的某种神态上总能依稀看到元帅的影子，所以虽然没找到元帅可能会与女子结合的记录，我依然猜测你可能是元帅的儿子，因为李沫没有私生子女，这个是可以确定的，而小栀又是我们亲眼看到她从她母亲腹中诞生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后来周仲文两次绑架她让我猜到了一些可能，所以我最后才同意你带小栀去联邦进行刺杀行动。因为我相信周仲文绑架小栀还是因为想父女团聚，虎毒不食子，所以才敢让你带她去冒险，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同意你们的行动。”

林寞瞠目结舌：“陛下在那时就知道公主的身份了，还……”

威廉哼了一声：“还‘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很不可思议是吗？无论她是末代太子的女儿，还是商人小贩的女儿，我亲手抚养了她那么多年，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父女之情又岂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改变？”

林寞用一种崇敬的目光看着威廉：“陛下，您太伟大了！”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称赞，不为威廉对他身份的宽容，而是为威廉和李栀的这段父女亲情。

威廉的老脸难得地红了一红：“少拍马屁。我们的父女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以后多关照一下李奥才是重要的。你们两个像难兄难弟一样相互扶持着走过了学生时代，以后更是你们大展鸿图的时代，你们好好努力吧。”

林寞笑道：“您放心。我九死一生才从卡罗塔上把李奥救了回来，哪会置自己终生的依靠于不顾，怎么着也得好好守护着他，保证帝国将来有序发展，我才有可能有心情有环境地去过我的渔翁生活啊。”

威廉笑骂：“没出息。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当你的权臣，平平安安地享受着荣华富贵，跟李奥两个携手共创一个强大安康的帝国吗？”

林寞又摸了摸脸，感叹道：“那前提也得是帝国的政权平稳交接，李奥当皇帝当得风生水起，让我这个权臣只需要混吃等死才成啊。”

威廉挑了挑眉：“放心，皇帝不差饿兵，我当然得保证你这个权臣要有权可使才成。明天工作汇报完后，我会将你提升为中校，原研健会任命你为四处处长，掌管军情局反间反恐武装力量。”

林寞也挑了挑眉，他当然不是在索权，不过威廉也显然是在故意曲解他的话，还没等他说什么，威廉又接着说：“不过四处的原有武装力量带着太浓厚的军情局味道了。我会授权你组建一支新的小型部队，从各部队抽调精英组成。不用太多，100人左右，但要绝对的效忠。”

林寞问道：“效忠谁？是陛下？李奥还是我？”

威廉反问道：“你说呢？”

林寞唇角微扬：“效忠陛下的人太多，用不着我。要是效忠李奥的话，由我组建毫无意义，李奥自己的军队要自己带，那显然只能效忠我了。不过陛下你不怕我拥有自己的私军后造反吗？”

威廉哈哈大笑道：“100人你就想造反？你是太低估帝国的力量还是高估你这私军的实力了？你老实去组建吧，李奥有自己的亲卫，他的安危如果以后还需要你时时操心，那他的亲卫真的要撤掉了。这100人是用来保护你的。毕竟你以后责任越来越重，光靠自己单打独斗拼命是不成的。再说哪有一国重臣总是自己出任务自己动手拳打脚踢的道理？”

林寞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也需要活动一下手脚的……”

威廉似笑非笑地说：“你带回来那个‘连城’号船员遗孤听说是个不逊于乔拉和小栀的大美女啊，居然还是保镖？她能打得过你吗？”

林寞心中顿时了然，威廉一句话就给弗蕾亚身份下了结论，轻轻松松就将她的海盗身份进行了洗白，为林寞节省了不少口舌，他颇为感激。

于是他又趁热打铁地说：“陛下，既然您授权我组建一支小型部队，那我可能会从军情局外调些帮手，有的会进入编制内，有的则会是以私人性质帮忙。弗蕾亚的身手很不错，或许也可以帮上忙。”

威廉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随你搞去，反正这支队伍搞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承受。需要什么就去找老原要。”

见威廉再没什么要嘱咐的，天色也不早了，林寞提出告退，威廉同意了。

在离开前，林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话：“陛下，如果可以的话，我的身份能不能不要告诉李奥？”

威廉乜着他：“理由？”

林寞苦笑：“我不希望我们的友谊因为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而产生芥蒂。对于李奥来说，我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就够了。知道我的身世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威廉沉静了下来：“我替李奥高兴，他能认识你这样一个好朋友。希望你们能永远都为对方这样着想。”说完，他起身离开了小花园。

回到北方居后，林寞才发现自己后背衣服已经湿透了。在面对威廉时还能镇定自若，此时他却恨不得扑到床上瘫软成泥。

无论威廉说得有多好听，人之常情都会让他为了李奥这个唯一正宗的血裔保住帝位。林寞相信如果不是长期以来自己的表现威廉都有看在心中，如果威廉是个心胸狭窄的皇帝，林寞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这花前月下的对酌，看似君臣情深，欣慨交心，林寞并不怀疑威廉对自己的爱惜之心，但林寞也深知威廉对自己不可能毫无防备。威廉对李佑再敬爱，那也是因为李佑已经是死人了。如果李佑还活着，已经夺得帝位的威廉也不可能将帝位拱手相让。更何况林寞只是李佑之子，与威廉的感情又比李佑更弱了几分。如果在御前应对有误，或是林寞得意忘形，威廉有的是办法能让他知道皇帝的威严是什么样的。

弗蕾亚住在了隔壁的客房，很知趣地没有过来打扰。

林寞仰望着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

母亲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元帅，您怎么了？’

元帅擦了擦眼鼻，看着手背上的血，失神了几秒，这才对母亲说了最后一句话：‘米伊娜，带着她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