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玉的控制下，飞船顺利地经过四次空间迁跃后进入了帝国领土。

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林寞坐在舷窗前，双臂环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用一种小孩子一样的姿态凝视着窗外。

李栀在直播后抵不住困意去睡了，提姆更是上船后不久就被林寞送去舱房里睡去了。

林寞坐在窗前就这样看了星空一夜。手刃了周仲文，一桩大仇得报，按说他心里应该轻松许多，但联邦一行他的感慨太多，负担了太多，这让他心里沉甸甸的。就算完成了行动也并没有让他好受许多。

提姆头发蓬松地跑了出来，他睡得早，到了中午自然是睡得足足了，但眼睛有些肿，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看到林寞在窗前，提姆小跑过来，投入林寞的怀中，“哥哥，我们还有多远到帝国啊？”

林寞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快了，傍晚应该就能到克洛伊了。”

提姆从他怀中抬起头，睁大眼睛问道：“克洛伊比爱苏城还要好吗？爸爸总对我说克洛伊是如何如何美丽呢。”

林寞心中一酸，又搂紧了提姆：“是啊，克洛伊非常美丽，是个四季分明，到处开着漂亮的花，长满了大树的美丽城市呢。提姆你看到了肯定不想离开了。”

提姆在他怀中静默了一会。林寞突然发现提姆的肩膀在抽动着，扳开他一看，提姆在哭，泪水打湿了林寞的衣襟。

“提姆，为什么哭？”林寞给他擦着眼泪，但提姆的泪珠却越来越多了。

“我没有妈妈了，也没有爸爸了，我以后怎么办？哥哥你也会不要我了吧。毕竟我只是个拖累，在帝国又帮不到你。”提姆抹着泪，悲伤地说着，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林寞低下头，直视着提姆，很坚定很严肃地说：“提姆，你虽然只有6岁，但哥哥是看到过你在联邦的表现的。你的表现那么出色，所以哥哥不会将你当成小孩子一样来搪塞，把你当成一个大人一样来跟你开诚布公谈论一下未来好不好？”

因为林寞的正色，提姆也停止了哭泣，变得坚毅起来，像个小大人一样，擦干泪水，握紧拳头，坐到了林寞身边，带着鼻音地说：“好，哥哥，你说吧。”

林寞吐了一口浊气：“提姆，哥哥说实话。回到帝国后，由于你爸爸的功勋，军情局必会给你安排非常好的家庭收养你。你的生活必然会衣食无忧，由于你是烈士遗孤，你的未来可以根据自己兴趣来安排，无论是成为一名平民还是参军入伍，绝不会有人逼你。你可以选择平静安宁的生活，也可以选择为国报效，这都随你的意。

而哥哥的确不能一直陪伴你。因为哥哥自己也还是一名没有毕业的学生，而且身为军人，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也如无根之萍随波逐流，得不到安宁的生活，所以你不可能在我身边。但哥哥保证，有空一定会去探望你，一定让你的成长中缺少不了哥哥的身影，好不好？”

提姆看着林寞平静的表情，从林寞的脸庞上似乎看到了爸爸鲁宾的影子。爸爸每次要出生死未卜的任务前，都会正色地安排后事，所以提姆真的很小就开始懂事了。也明白这种严肃的表情代表了什么。他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爸爸的离去，也接受了林寞的保证。

“嗯，好，那哥哥你一定不要忘了我。”提姆眼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仰起头天真烂漫地伸出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寞真的很心酸，看着这天真懂事的孩子努力隐藏起卑微寒酸的心愿，不愿意让林寞担心，所以努力装出愉快接受开怀期待的样子。这样的提姆，又怎么能让林寞不为之而感动。

林寞伸出小指，勾住了提姆的小指，用力晃了晃，“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然后他又将提姆抱了起来，让提姆坐在自己腿上，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

他指着星空对提姆说：“你觉得美吗？”

提姆用力点头：“美！”

林寞摸着提姆的头：“要记住，你爸爸是为了让我们能够一直看到这些美丽的事物才会献出他的宝贵生命。帝国有许多人都像他一样，为了能让我们享受到平静安定的生活而在奉献着自己的力量和生命。我们要懂得感恩。没有他们就没有帝国，没有我们。”

提姆懂事地点着头，大声说道：“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会给爸爸和哥哥丢人，不会辜负爸爸让我好好活下来的心意，不会辜负哥哥今天对我的教导！”

或许是提姆的声音大了些，吵到了李栀。李栀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林寞见到李栀那一脸迷糊的表情有些好笑。毕竟以前他见过的李栀都是一副冰山美人的高傲表情，哪见过如此慵懒散慢的样子。

提姆从林寞腿上滑了下来，大声说：“我去找点吃的来。哥哥和姐姐请尽情谈话吧，我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回来了。”说完就跑去餐厅了。

林寞失笑：“这孩子，真是早熟得可怕，太懂事了。”

李栀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随意地坐在林寞旁边。

他们坐得太近了，林寞甚至能闻到她发间香波的气味。李栀并没在意，随手挽起凌乱的长发，在头顶盘了起来，用发夹夹住，然后随口问道：“看你这样子，一夜没睡？”

林寞点头，感慨道：“是啊，睡不着。近乡情怯了。”

李栀扭头瞥了他一眼：“你任务完成了，又大大为帝国扬了威。这桩大功都立下了，回去还怯什么？前途无量不就是为你定身打造的成语吗？”

林寞对着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开口解释。毕竟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无法对她述说自己身上无法承受的那些重量。

文森、鲁宾的死全因他而起，凯里可能也暴露了，一个身份暴露的帝国间谍的下场可以想象到。与好心的科穆尔没有告别，与班奈大娘的悲伤之别，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情。全是基本永远不可能再还上人的情，压得林寞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以林寞不喜欢交朋友，因为与人保持距离就不会产生太多交集，就不会欠下无法还清的人情，就不会因为生离死别而悲伤。

林寞宁愿面对一百个会让自己流血的敌人，也不愿意面对一个会让自己流泪的朋友。因为对于敌人他不需要慈悲，对于朋友他却不知要如何面对。

两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林寞心情很沉重，所以并不想聊什么，但李栀却不想这么放过他。过了一会，李栀歪头看向他，“你在刺他的时候说过的伯父和堂兄是怎么回事？”

林寞从她的心思里看出她不是随便问问，而是在心里憋了很久的疑问，是确实想要个答案的，因为李栀那么聪明，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虽然没有明确猜出林寞的身份，但她的确对林寞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林寞很干脆地回答：“我是李佑的儿子。所以末代皇帝李代是我的伯父，太子李汐是我的堂兄。”

李栀瞪大了眼睛，震惊得像被定身住，一动也不动，清亮的眼眸里林寞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林寞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当初我们初遇时，我还把你当成我的亲侄女，所以潜意识里总觉得是你的长辈，需要好好保护你这个唯一的亲人。”

李栀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元帅……什么时候……生了你？”

林寞莞尔：“他似乎生不出来我呢。”他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一下李栀的震惊情绪，但似乎不成功，李栀仍然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林寞尴尬地抓了抓脸：“呃，他在遇袭前几天去过云星，遇到了我母亲……呃，她是与李氏一直保持通婚关系的几大古老族落中的姚族的族长之女，然后就离开了。我母亲生下我之后就自杀了，把我扔给了她的亲近女侍抚养。”

李栀轻喘了一口气，眼睛都直了：“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李氏之后。我这个冒牌货倒是占了你的位置。”

林寞苦笑：“位置什么的，你觉得威廉可能养一个李氏的男性后裔为养子吗？幸亏你是女子。”

李栀也不知如果自己是男子，威廉还会不会这么疼爱自己收养自己。她打了个寒颤。

她低下头，努力消化着这个让自己意想不到的答案。

林寞小声说：“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身世的人类，还请你保住这个秘密。”

李栀抬头：“你完全可以不将这个秘密不告诉我。这个秘密如果泄露出去，会为你惹来大麻烦。”

林寞干巴巴地笑了：“是啊。不过毕竟我一直把你当成亲侄女看了。看在我们相同的肤色、发色和眸色的份上，我们是同宗同源的。你母亲所在的姜氏家族和我母亲所在的姚氏家族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往上细数几代，我们真存在什么亲戚关系呢。所以一想到这层关系，再加上我们一路来的同甘共苦，我怎么好意思对你撒谎呢。”

李栀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我亲叔叔，我也不是你亲侄女。至于我们的血缘关系，更是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我父母姓姜，你父母姓李和姚，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固执地将两人的关系分得很清。

林寞既然会读心术，自然此时也很明了她心中那点小心思。本来他扯到血缘关系就是为了打消她的那些心思，可显然并不成功。

林寞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李栀面带怜悯地看他：“我这个冒牌货享受了这么多的荣华富贵，你这个正牌李氏皇孙反而从小就在一直吃苦。老天真不公平啊。”她想起在平流星上自己的诉苦，还有林寞的安慰，心中极其难过。她无法想象当初自己那样矫情地嫌弃着威廉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因为别人轻视自己而伤心。而占据了林寞的地位，当事人林寞还要若无其事地安慰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想着想着，李栀泪眼模糊。她猛地扑进林寞怀中：“对不起，我以前还在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在你面前，我根本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被宠坏了的孩子，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苦，我太自私了。”

林寞眼睛湿润起来，但还是轻抚着李栀的发丝：“别傻了，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出生就注定的。再说了，女孩就要娇养，男孩自然要多吃些苦，这样长大了才有出息啊。你看，我现在凭自己的能力，不也为自己打拼下了很光明的前途，一直都被你羡慕的吗？所以说人的出身很重要，但并不是关键。只要自己有能力，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不是吗？”

李栀哽咽：“可你在成为金子之前，受过了那么多的苦。”

林寞回答：“当沙子落进蚌肉里，蚌也是在不停地流着泪经受着磨砺，最后才将沙子变成了价值连城的珍珠啊。难道你以为珍珠就是天然生长在蚌壳内的吗？”

李栀从他怀里抬起头，凝望着他：“林寞，你不会怪我吧？我这个假冒李氏后裔的人。”

林寞哈哈大笑：“傻姑娘啊。如果不是我对周仲文紧咬不放，又怎么会暴露你的身世呢？你也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与你有何干系？你也是受害者。”

李栀默默地望着他，一句话含在嘴里，“那你喜欢我吗？”可这句话她反复思考，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她也隐约有些感觉，这句话如果问出来，得到的答案很有可能她并不喜欢。

林寞也假装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以充满鼓励的目光回望着她。不含儿女之情，只有长辈般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