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苦的记忆呢?”景玉似乎知道林寞已经忆起了关于“甜”的过去,小声提醒着。
“苦吗?”林寞苦笑起来,他人生最大的笑话或者说是苦涩就是自己跑去白露骑士团的训练营吧……
好人家的孩子是不会跑去德贾巷的,因为那里是龙蛇混杂的地方,更是许多犯罪分子聚集地,所以当9岁的林寞独自走进德贾巷,伶俐地跳过污水洼,躲过一些形迹可疑的脏物,推开德贾酒吧的大门,招来酒吧里许多人的侧目而视。
林寞被扑面而来的烟呛得咳嗽了几声,但他还是一脚踏进了略显阴暗的酒吧里。
酒吧里很安静,虽然是犯罪分子的乐园也不代表他们会糟蹋自己喝酒聊天休闲娱乐的场地,但无论如何这里不是一个不满10岁的孩子应该来的地方。
林寞在各种不善的目光中看了一圈,然后走到了角落里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面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中年男人面前放了一杯清酒,基本没动,笑眯眯地看着林寞。
林寞平静地小声说:“你不用估算我的价值了。听说白露骑士团的训练营经常从你这里收买儿童。你要是能把我送去,把我卖掉的钱你可以全部自己留下。”
中年男人吃了一惊,这一刻他的目光有些锐利,似乎把林寞当成成年人一般看待。当然,一个孩子是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怀疑林寞是警察派来钓鱼执法的,于是脸一板,“小孩子胡说些什么?”
林寞将一个芯片放在他面前:“这是我的身份证明,我无父无母,唯一的抚养人已经去世。我自卖自身而已,你不必紧张。”
中年男人用智能机扫了一下芯片,确定了林寞的话,但这有些太匪夷所思,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林寞。
林寞平静地说:“如果你不接手,我还可以去找龙佬和奈师。”
说完他站了起来,转身欲走。
中年男人端起酒杯啜了一口,低声道:“明晚10点,苏中港C7泊位。”
那糟糕的飞行过程林寞并不想再回忆,或许是看在他算是个优质货源的份上,人贩子给他安排的位置通风还好,到达地狱星下了飞船时他总算没有被舱底的恶臭熏得脸色发白。但当他在坐上车一路颠簸到达训练营时,看到一辆平板车上麻袋覆盖下鼓鼓囊囊的,分明是几具尸体,车轮上还有暗红色的血冰。
一个训练营里的成年人注意到林寞在关注这辆平板车,于是将车子推出了营地。
林寞询问经过身边的一个孩子:“那车子要推到哪里去?”
那比林寞看起来大不了几岁的孩子看了那车子一眼,冷漠地回答:“推去远处往坑里一倒埋起来呗。”
这答案显示出他知道那些是尸体,而且这孩子对于同类的死亡一脸无动于衷,这让林寞毛骨悚然,也瞬间心冷了,这训练营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以后无数个夜晚,林寞躺在床上都在怀疑着自己的这个决定,但世间没有卖后悔药,这苦涩的果子只能和着泪水自己吞下了。
景玉平静地询问:“接下来你该回忆‘辣’了。”
林寞情绪转换没那么快,他坐在那里深呼吸了一会,才将苦涩的回忆抛诸脑后,但关于“辣”这种感觉,他真没什么印象了。
“你吃了很辣的辣椒,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景玉谆谆开导。
“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嘴里像着了火一样,热血冲上头,感觉世界都要爆炸了……”
“那什么样的记忆里你出现过这种感觉呢?”
林寞想了一想,沉静地回答:“国庆日爆炸案,当我在废墟里挖到那个至死还握着彩气球的男童,他仿佛睡着了般安静。我用匕首切断被他母亲紧抓着的衣角时,他手中的气球飞走了。那一刻,我心头就像是一下子炸了开来,我很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我想疯狂大喊,却喊不出来,血像是一下子冲到了头上,人整个就蒙了,只知道把孩子抱出来,不让坚硬冰冷的废墟再压到他。但在那一刻,我无比痛恨白露骑士团。如果说1730年的我在初进训练营时看到那些死于训练的孩子遗体时,是心头发凉,心情苦涩,那么1737年的我在看到死于爆炸中的男童的遗体时,心情就真的是火辣辣的愤怒感了。”
景玉不置可否,问出了最后一味:“说说你对‘咸’的感受吧。”
频繁在不同的情绪中转换,这让林寞感觉有些不适应,他换了一个姿势,想了一下,说:“血和眼泪都是咸的,我都尝过……”
景玉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尝过谁的血?在什么情况下尝过自己的泪?”
“苏婶突然病逝,我自己挖了一个坑,将她埋了进去,在她的坟前,我第一次流眼泪,哭得昏天黑地,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咸涩。在地狱星第一次杀人,他的血溅到了我的唇边……”
林寞陷入了更多的回忆中……
隔着疗养舱可以看到林寞神情平静地躺在那里,脸色红润,胸膛微微起伏,如果不是舱内五颜六色的各种仪器指示灯和各种插在身上的管子,任何人都会以为他只是在平静的睡眠中。
林寞的各项体征指数都很正常,在他陷入深度昏迷后的第34天,迪丽雅惊奇地发现林寞的脑电波居然出现了,虽然频率极低,只有每秒0.8—1赫兹左右,但这毕竟是极好的消息。
专家们再次被召集起来,经过检查,他们认为林寞先前已经萎缩的大脑正在逐渐生出新的组织,但生长的方式很奇怪,正在同时生成的新组织是完全没有关联的,就像是大脑在任意生长。一位医生比喻得很形象:就像是在草原上放了一把火把所有的野草都烧干净了,然后一场莫明其妙的春雨过后,野草就到处疯长了。
听完这比喻,李奥勉强控制住自己想上前揪住他的领带拼命摇昏他的冲动。这白痴怎么不去当诗人跑来当脑科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