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心潮澎湃,他少年时光刻苦练习剑术,并未多做游历,这次远渡重洋,离家乡万里之遥,虽然时日短暂,但种种经历累加起来,四十个日夜便如四十轮春秋,在乘船入海的一刹那,仿佛让他这黑发少年弹指间变成饱经风霜的老人,无限情愫涌上心头,当真难以释怀!正自感慨,忽听公冶长信说道:“韩兄,有船!是海贼!”
韩商神色一怔,急忙收敛神思,眺望海面,月华之下,只见数里外星光点点的银幕之上,果真多出了数十只黑影,仿佛铺开一张大网,结阵而来。墨船航速极快,眨眼间又行出数十丈,远处黑影渐近,二人这才看清,拦路者果真是数十艘海外派的多桅大帆船。
韩商骇然失色,可转念一想,这些海贼的船只虽也不小,但与墨船相比,着实小巫见大巫,何足为惧。
公冶长信审时度势,见对方严阵以待,心中却转忧为喜,暗想墨船绝非这些寻常船只可以比拟,何况墨船是机关船,船上无帆,航速取决于机关推动的数十只巨桨,全然不受风向风速限制,如此一来,只要冲出眼前的阵仗,这些帆船想要掉头追赶,当真望尘莫及。他想到此处展颜一笑,道:“咱们大风大浪都已经历过了,还怕这些虾兵蟹将么!”
韩商见他豪气干云,士气陡增,可他心中另有挂念,一边观察前面船阵动静,一边远望苍穹,道:“那位老隐士明明说,咱们出海后他会派白鹤护行,怎么还不见白鹤?”
墨船推波逐浪,势不可挡,眼见还有一二里路程便要和帆船战阵交锋,忽听头顶果真传来阵阵鹤鸣声,二人急忙出舱向天空望去,见头顶二三十丈的高空,三五成群的白鹤列阵而过,足有三十余只,在头鹤带领下,鹤群与墨船齐头并进,一个空中,一个海面,正朝着海外派船阵冲杀过去。
韩商欣然大喜,冲着渐行渐远的剑爷山高声喊道:“老前辈,多谢您一片心意!”心中却默默念道:“晚辈定然不负所托,寻回泰阿剑,以报大恩大德!”
自开山启剑大典以来,剑爷山四周的船只严阵以待,往返巡防,将数十里内的海面重重封锁。这时入夜已深,各艘船上的弟子更不敢稍有大意,觉察剑爷山北有异状,即刻调转航向,朝此处汇聚过来。
然而这些海外派弟子见墨船急速飞驰,犹如庞然海怪劈波斩浪冲击过来,自是人人胆怯,只怕被它一撞之下便要船毁人亡;恰在此时,又见空中蓦地飞出数十只白鹤,虽然一时分不清这些鹤究竟是徐尘老祖所养的白灵,还是剑爷山中的闲云野鹤,但见一上一下来者不善,不由得纷纷调转船头,趋避锋芒。
海外派船中的弓箭手严阵以待,一千余只冷冰冰的箭镞在月色下闪烁寒光,或是指向鹤群,或是指向疾驰而来的墨船,满弓如月,蓄势待发。这些弓箭手训练有素,又配搭良弓利箭,五十丈内便已到了射程,只听头船上有人高声断喝:“放箭!”两个字出口,上千只羽箭应声而发,仿佛蜂群蝗灾,铺天盖地!
韩商早有预料,听弓弦作响,铮鸣阵阵,又见夜幕中一片黑压压的箭雨笼罩过来,当机立断,推开门扉奔出掌舵舱,向主舱中高声喊道:“敌人射箭了,大家藏好!”他一声疾呼声震百步,船舱里的数百人听得真真切切,惊吓之余各找掩体庇护。
羽箭说到便到,韩商话音才落,数十支箭影便从他身侧一掠而过,“嗖嗖嗖……砰砰砰……”雕翎箭或是刺在甲板上,或是钉在掌舵舱上,强劲有力,铿锵作响。韩商背靠门板,胆战心惊,不敢探头向舱内观望,高声问道:“公冶兄,你可安好?”
公冶长信横身卧在船板之下,躲过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箭雨,朗声笑道:“我没事,哈哈哈,前面的船都转舵了,当真是怕了咱们!只要冲过这道封锁,咱们便可扬长而去,这些海贼再想追可就来不及了!”
韩商也放声一笑,道:“是啊,过了这一关,咱们就能回家了!”兴致所至,又问道:“公冶兄,不知你回家后当先要做何事?”公冶长信思虑片刻,笑道:“实不相瞒,我公冶长信向来自诩江南豪侠,胸怀大志,可这回历经劫难,被人羞辱折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实在丢尽了脸面!前些日若不是为了照顾大家,恐怕……诶,如今算是磨光了一身刺,只想回家吃上一顿饱饭,平时大鱼大肉吃腻了,想不到这几十日不沾荤腥,却是想得很啊!”
韩商仰头靠在门板上,听箭雨飕飕擦身而过,又听公冶长信自嘲自贬,心中不无酸楚,只怕他就此**,道:“公冶兄,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看得出你胸怀大志,也有英雄气度,必能成就一番大业。韩信能忍胯下之辱,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越甲三千吞灭吴国,我读书不多,便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不过我还是想说,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故能为天下之不能为,你我一南一北两地豪杰,平生历经这点磨难,又算得什么!何况咱们凯旋而归,又何辱之有啊!”
公冶长信年长韩商近十岁,这些道理他岂能不明白,可听这位肝胆相照的小兄弟说出口,竟是别有一番领悟,由衷赞叹道:“好!好一个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能为天下之不能为!韩兄,你年纪轻轻,却有这般英雄见地,真是佩服!我不如你啊!”说到此处徐徐起身,忽闻金声飞至,急忙扭头闪避,一只雕翎箭倏然飞过身侧,插入船板,但他胆气过人,笑声并未断绝,道:“是啊,我本也不求什么功名利禄,少了那么多世俗牵挂,此身何惧啊!对了韩兄,我冒昧问一句,你如今可有婚配?”
韩商笑道:“婚配倒是没有,不过……我心中却有一位姑娘,我从中原来此,正是为了她。”
公冶长信神色一怔,道:“哦?能和韩兄你般配的女子,这世间可不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