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素心早已看穿这青城派男子的心意,知道他飞扬跋扈的劲头是被“清明剑派”这响当当的四个字压了下去。天下间谁都知道青城派名头响亮,但若比起清明剑派,诚然小巫见大巫。
青衣女子性情温和,见兄长催马便走,急忙劝道:“哥,这三位师兄师姐并无他意。”
韩商抱拳婉留道:“三门六派同气连枝,师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若不致谢,心中……”
男子沉声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走!”
青衣女子深知兄长主意已定,拱手道:“三位师兄师姐,你们不必将此事记挂心头,只要别怪我哥哥……”却听男子喝道:“雪夷,还不走!”
青衣女子不敢逗留,嫣然笑道:“我姓陆,我哥哥陆与峰,三位,后会有期。”说罢一抖缰绳,调转马头追了过去。
韩商听陆雪夷话音悦耳,如沐春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呆若木鸡,直到两骑马走得远了,忽听夏铭焉怒道:“还看不够!看不够就跟过去看罢!怪不得人家兄长怪你无礼,好在我没瞎了眼,替你出这个头!”
韩商被她一语惊醒,见夏铭焉催马已走出十几步,连武素心也未等候自己,心念一转,急忙纵马追上,道:“铭焉,那位陆姑娘救了你,又是青城弟子……”
夏铭焉道:“是不是钟灵毓秀,身量风骚,又入你韩大少爷的法眼!江湖中尽人皆知,青城掌门青衣师太最见不得花心男子,见一个杀一个!”
韩商哑口无言,不愿自讨没趣,回首看向武素心,见她也是一脸漠然,只好默默催马跟上。三人出了集市,一路无言,申时将过,又赶到一处镇甸,向路人打听明白,此间叫做玉符镇。
夏铭焉腹中饥渴,向武素心道:“武姐姐,咱们找家上好酒楼吃上一顿,吃不了就给行乞的花子,总之不给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吃,哼,吃也白吃!”
武素心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夏铭焉转头冲韩商说道:“你就别跟来了,韩大少爷!你风流倜傥,怜香惜玉,还不调头去追那位陆姑娘,免得她被哥哥责怪,伤了你的桃花心!”
韩商知表妹怨气未消,而盘缠又都在她手中,眼见她包囊鼓鼓,自己腹中空空,只好说道:“铭焉,我知错就改!武姑娘是明白事理的人,那两位同门救了铭焉,我怎好冷落人家……”
夏铭焉置若罔闻,武素心笑而不语。三人信马游街,边行边看,见这镇子虽不大,但街道两边的酒肆茶舍装潢豪奢,门面阔绰,想必这处镇甸是通达南北的必经之所,路过此地打尖住店的商贩、游客着实不少。
三人正挑花了眼,韩商忽觉身侧疾风掠过,十分硬朗。他习武出身,自然明白人行有风,必是练家子,余光向身侧一扫,果真见到四个彪形大汉快步而过。他心下生疑,仔细打量这四个背影,见他们身穿褐色宽肩短衫,足蹬粗布圆口便鞋,八个袖口挽得一般齐整,身材矫健,步履如风,左顾右盼目中无人,只往两侧的招牌上寻觅。
他们背缚铁剑,剑身上布满斑斑锈迹,丝毫看不出锋利。三人见状心中大喜,原来江湖上有这般齐整装扮的人,必是铁剑帮弟子,而铁剑帮正是无量剑派的江湖俗称。
夏铭焉欣喜之余正要上前搭话,却被韩商一把拦住。忽听那四人中有人说道:“武唐春,留意着。”话音刚落,又一人手指左边一家酒楼,道:“那不是武堂春么!”几人抬头看了看门匾,上面三个錾金大字正是“武唐春”,相觑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武素心喜上眉梢,道:“看来铁剑帮的人应在这里聚集,如果丘掌门也在,最好不过!”
夏铭焉却道:“这几人行色匆忙,莫非那姓莫的已经来了?”
韩商心头不安,道:“跟去看看,反正也要歇脚,静观其变。”
西阳西斜,天色傍晚,这家武唐春已客满七成。三人进店之后不敢声张,趁人声嘈杂,迎着店小二的招呼,不紧不慢去远处的角落里坐下,这才抬头观望,见四个铁剑帮弟子先后入席,那张桌正对门口,座中还另有四人。
刚刚坐定,店小二迎上来问酒饭如何招待,韩商轻声道:“随便上些酒菜。”
他压低话音,只为掩人耳目,怎料那边八个人行事谨慎,这举动反而欲盖弥彰,十六只眼睛纷纷看了过来。幸亏两伙人离得稍远,韩商镇定自若,武素心打个圆场,道:“真不该行得这么匆忙,好在没错过宿头!”
夏铭焉一拍桌案,道:“是啊,饿死了!店家,快上酒菜!”
那八人中有一位按捺不住,一拍桌子,道:“店家,先上我们的酒菜!”随即瞪了夏铭焉一眼。
韩商急道:“先来后到,不必争。”说罢起身冲那边抱拳示意。
那八人不愿节外生枝,见这一男二女只是来此吃喝投宿的路人,虽然携带兵刃,可这世道中提刀佩剑出行的人不在少数,因而不再理睬。须臾过后,其中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几位,于某嘱托的事想必你们已经清楚,这一半是定钱,另一半事后必然送上。”
说话间,他身侧一个青衣汉子应声出手,将一只包裹推到铁剑帮弟子身前。那包裹在桌案上划过一尺,声音沉重。酒店内还有二十几人正在吃喝,听了这声响,便知里面装得必是黄白之物,不约而同看过来,却又怕惹祸上身,匆匆收回目光。
中年男子接着说道:“到时几位只要依言行事,无论成败,都够你们享用。”这人本想压低话音,奈何内劲浑厚,满堂皆闻,但他有恃无恐,剑眉倒竖,虎目生威,众人避之唯恐不及。
韩商听了这中年男子的话意,仿佛是和铁剑帮有什么秘而不宣的交易,正思虑间,忽见武素心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在桌案上轻轻画了一个字。
韩商心领神会,仔细观瞧,认出那是一个“昆”字。昆?他恍然大悟,忖思道:“这男子自称‘于某’,‘昆’字莫不是昆仑派,如此说来,他是昆仑掌门于霸天?”随即也拿起筷子,在桌上划了个“天”字,见武素心微微点头,当下了然于心。
武素心年纪虽轻,但阅历深厚,三年前蜀川英雄会上便见过此人。昆仑派位列三门六派之中,于霸天虽贵为一派之长,但品行向来为人诟病,武素心虽猜不出其中有何勾当,却也断定绝非光明正大之事。
一名铁剑帮弟子说道:“阁下名声在外,兄弟们十分敬仰!能为您效犬马之劳,三生有幸!”说罢斟满了一杯酒,提杯敬向于霸天,道:“刘某先干为敬!”随即一饮而尽。
于霸天饮尽杯中酒,道:“于某当然信得过几位,但对头武功极高,请几位拉上更多人手。山东淮南一带我鞭长莫及,只能仗弟兄们多多捧场。”
众人又饮一杯,另一名铁剑帮弟子酒酣入兴,抱拳道:“于掌门放心,我铁剑帮兄弟遍布五湖四海,您金口一开,别说几十个,就是几百个也能来,到时于掌门可免不了破钞啊!”
他意在奉承,可“于掌门”“铁剑帮”几个字嘹亮刺耳,大街上也听得清楚。于霸天恨得牙根发痒,若非有事相商,真想一剑结果了他。而就在这时,忽听店门外有人说道:“哪个是铁剑帮弟子,我见一见。”
这声音苍老,不疾不徐,略带沙哑,旁人尚不知深浅,可于霸天却如临大敌,慌乱中出手如电,手指已扣在剑柄上,双眼凝视门外。
铁剑帮那四人接连拍案而起,冲门外嚷道:“谁他娘的放屁!给老子滚进来!”打头的人一口霸道秦腔,暗想本方有昆仑掌门坐镇,有恃无恐,顺手抄起一个锡酒壶,揭开壶盖甩腕一泼,酒水如暴雨般洒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