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城里有一个年轻的打铁匠,手艺那是没得说,不少往来的江湖侠士都会请他锻造一把趁手的兵器,上至枪矛戟槊,下到刀剑斧锏,没有他不会铸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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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城里有一个大户人家姓濮阳,家中的小女儿叫桃花生的是皓肤如玉,楚楚动人,双双柳眉如弯月,两潭泓瞳似星辰,浑然一个美人坯子。
随着的时间的推移,小女儿出落的是越发水灵,成为了陵州城里炙手可热的美人。
又过了几年,桃花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少陵州城的富商大贾,家族子弟都上门提亲,但都被一一拒绝了,家主无奈的问女儿,你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你到底想嫁给谁啊?桃花也不回答,葱白纤细的手指绞着衣角,耳根迅速染起了一抹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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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濮阳家的人发现大小姐总喜欢往城西的小河边跑,一待就是一下午。
陵州城西,小河边桃花树下,一个比桃花还美的桃花姑娘坐在树下的青石上,双手撑着下巴痴痴的看着对面打铁铺子里的那小铁匠劳作。
“喂,小铁匠。”
年轻的铁匠抬起头来望着前面的少女,一下子看的有些呆了,手中的小锤子不小心砸到了手指,痛的他赶紧放到嘴边吹冷气,逗的少女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小铁匠,我叫桃花,你叫什么名字呀。”
“陈玉枫。”
桃花盛开的季节,两颗年轻悸动的心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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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濮阳家主心情好像特别好,看见了扫地的家奴还会说一声早。
“你知道吗,听说盛京城鲁家的公子看上了咱大小姐桃花,已经在筹备礼金了,这过些日子就要来上门提亲了。”
“是吗,那鲁家一定很有钱吧。”
“何止有钱啊,听说人家还是皇亲国戚呢,尊贵得很,那鲁家公子生的也是个俊俏公子哥,和咱们小姐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看来咱们就要喝上小姐的喜酒了啊。”
“那是,那是。”
陵州城西
“桃花。”
“嗯?”少女依偎在少年的肩头回道。
“你知道的,做一个铁匠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练剑,去追逐那极致的剑道。”
少女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我明白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少年紧紧的握着少女软若无骨的玉手。
“最多三年,我一定回陵州娶你。”
无数涌上心头的悲伤,到了嘴边只剩下三个字。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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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嫁还是不嫁!”
“我不嫁!”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少女粉嫩的脸上,顿时鼓起了五个指引。
少女踉踉跄跄的靠在柜子旁,捂着肿起来的脸颊。
“阿爹,十八年了,这是你第一次打我。”
濮阳家主看着女儿红肿的脸颊,心里一阵刺痛。
“桃花,那鲁公的公子到底是哪点不好让你看不上?”
“公子样样都好,但我不爱他。”
濮阳家主怒吼道,“到现在你还心心念念着那个穷酸的打铁匠?!”
一行清泪落下,濡湿了少女脸上的粉黛。
“对,我濮阳桃花此生非他不嫁。”少女眼中是一抹无比的坚毅,胜过世间最坚硬的磐石。
“那穷小子八成已经死外面了!鲁公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府上了,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阿爹!你真的忍心吗?”抑制不住的泪水,花了脸上的妆。
“小四小五,给小姐绑了去!”
家主一狠心,背手转身离去。
这个初春,陵州城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可河边的那株桃花
怎么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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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街头巷尾,酒肆客栈都在议论一件事情。
濮阳家的小姐逃婚了
盛京城鲁家震怒,这桩丑闻让鲁家颜面扫地,濮阳家的家主亲自登门请罪都被家奴乱棍打了出去。
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的濮阳家主背对着他这心爱又心痛的女儿
“走吧,走吧,从今天起你不是濮阳家的人了,就当我濮阳长政从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一行清泪滑过濮阳长政布满皱纹的脸,也滑过少女的脸。
少女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给眼前的老人磕了三个头。
“桃花,谢过父亲十八年来养育之恩。”
老人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坚挺的后背仿佛一下子佝偻了下去。
也算给鲁家一个交代了罢。
这一天陵州城内少了一个濮阳家的小姐,多了一个在河边桃花树下刺绣的姑娘,酿着他最喜欢的桃花酒,一年一坛。
桃花酿一坛一坛的多了起来,姑娘昔日年轻漂亮的容颜也不复存在。
那个信誓旦旦许下承诺的负心郎也再没有出现。
那一年春天,曾经陵州城最漂亮的姑娘死去了,埋在桃花树下,随着埋下的还有那一坛坛承载相思的桃花酿。
那昔日花香弥漫数十里的桃花树,再也没有盛开
桃花酒香满陵州,相思愁断佳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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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后的陵州城
深秋的时节,微风裹挟着丝丝寒气吹打在游人脸上。
一位佝偻着腰的老人背着一个破木匣子站在城门前,却迟迟没有踏出那一步。
犹豫了许久,老人步入了城中。
当年的姑娘,兴许已经嫁人了罢。
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上,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曾经的事、物、人。
“这位兄弟,这陵州城的濮阳府怎么不见了?”老人拉住一个过路的行人问道。
“噢,你是外地来的吧。”
“对对对,我记得这陵州城有个濮阳府的,怎么如今找不到了,还请兄弟给我引个路。”
行人笑了笑,“那濮阳家早十年前就没了,我告诉你啊,几十年前那濮阳家家主的小女儿,好像是叫什么濮阳桃花的,和盛京城鲁家公子都订下了婚约,迎亲那天逃婚了,人家鲁家什么地位啊,这能忍得了?处处打压濮阳家,没多少年就没落了,前些年间,濮阳家就剩下些个老家奴了,分了些钱财都散了。”
老人抓住行人胳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那濮阳家的小姐桃花,现在在哪里?”
“早死了,就埋在城西边那株桃花树下,惨得很哟,死了连个墓碑都没有。”
老人松开手,两行浑浊的老泪流了下来,道了声谢,向那曾经熟悉的地方奔了过去。
“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儿。”行人挠了挠头,继续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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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站在熟悉的河边,当年的铁匠铺子已经不见了,但那株桃花树还在,树下有一个小土包,里面埋葬着曾经他最爱的姑娘。
老人粗糙的手轻轻抚过桃树,给树下埋葬佳人枯骨的土包上了一捧新土。
往事渐渐浮上眼前
“小铁匠,我叫濮阳桃花,你叫什么呀?”
“小铁匠,你以后成为了天下第一的大剑客......”
“小铁匠,你今天又在忙着干什么呀.....”
“小铁匠,我等你......”
“小铁匠......”
两行泪无声的滑落。
老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推开桃花树下的大青石,曾经他们在这青石下刻上彼此的名字,祝愿他们的爱情像这青石一般,历经风雨磨难,却坚定如初。
青石翻过,露出了曾经的痕迹……
陈玉枫濮阳桃花
两个名字下还有着一行不曾见过的字迹
老人再也抑制不住涌出的泪水,蹲在青石旁失声痛哭起来。
那青石上刻着
三十载相思愁断离人肠
此心无愧天下负心郎
..........
老人坐在树下,抱着一坛桃花酿,流干了眼中浑浊的泪,似真似幻中酒水的倒影全是记忆中姑娘的身影,那年初春桃花盛开的季节,姑娘坐在桃花树下,人比花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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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陵州城的小铁匠陈玉枫,铸七柄无名剑藏于剑匣内,立志追逐自己心中那极致的剑道。
仗剑行走江湖,十年间踏遍世间艰险之地,剑道初成,入下三品小宗师执剑匣第一剑太阿!
走西域,于佛陀舍莲花寺中修行佛经五载,有所得,融佛道入剑道,入中三品宗师出剑匣第二剑千瓣莲!
乘小舟一叶游于东海,观海上浮岛中扶桑古树有感,入上三品大宗师出剑匣第三剑东海扶桑!
于雪山之巅目睹天上仙人身骑白马,坐而论道有所悟,入人法地境,出剑匣第四剑白驹!
人法地境巅峰时,一人挑战江湖上四大高手,入险境拼死一搏,终破而后立,入地法天境出剑匣第五剑过河卒!
时逢北方铁骑犯境,一腔热血,一人一匣踏入战场,剑气纵横破敌甲卒三千有余,大悟,一步踏入天法道境,出剑匣第六剑破甲三千!
.......
行走世间半甲子,剑道大有所成,独创天干地支二十二路剑式,但终究窥不得剑道之极致,回首往事时浮上脑海的却不是三十载风雨飘摇江湖事,是那年桃花树下比花更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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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中的酒喝空了
思绪停在那年的初春
老人朦胧恍惚的双眼陡然睁开,如一柄利剑,右手虚空一抓,剑匣自青石旁飞起,匣中六剑尽数飞出,月夜秋风中,六柄飞剑凌空舞出道道剑光。
老人境界节节攀升,下三品小宗师,中三品宗师,上三品大宗师一直攀升至天法道境巅峰。
“我本以为此生只为追求剑道的极致,劳劳碌碌三十载,回首后才发现原来我剑道的极致就是.......”
世人皆称大道无情,我今却以情剑证道。
桃花十里盼君归
九月天,下弦月,随着一道天破声,秋风戛然而止,夜空中竟大雪纷飞,那株几十年不曾开花的老桃树竟然在大雪中缓缓绽开了花苞。
一夜悟道,一剑踏入红尘仙。
第七剑——盼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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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你相信前世今生吗?”老头仰起脖子将酒壶中最后几滴酒倒入口中,笑问道。
少年沉浸在这个故事中,陡然惊醒,那一幕幕仿佛就在自己眼前,“世间既然有红尘仙人,为何就没有前世今生。”
老头哈哈大笑,“娃娃,你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吗?”
“想。”
老头望向庐州城西南处,那媚凤坞的烛光还没有熄灭,笑着说道,“故事的最后啊,那老小子以情悟剑道,踏入红尘仙人镜,舞出盼君归七式九招后境界又到退回天法道境。”
少年打断了老头的话问道,“师父,为何他境界会倒退?”
“那老小子的剑道极致便是故事里的桃花姑娘,剑舞罢却佳人不在,劳劳碌碌几十年去追求剑道,却不知他的剑道极致便是自己的初心,如此一来,境界如何能不倒退。”老头笑着回道,眼中却闪过了一丝落寞。
“那故事里的老小子最终跨上剑匣,去世间红尘中寻那姑娘的来世,只为相见一眼,但天法道境不过是武夫的极致,不入红尘仙人寿限终归与常人无异,直到杖朝之年,那老小子也没寻到弱冠之年遇到的姑娘。”
少年连忙问道,“那他岂不是抱憾终生了吗?”
老头笑道,“那老小子将死之际也没有寻到那记忆里的姑娘,最终他做了个世人不敢想也做不成的决定,老小子竟然向来世借了六十载寿命,去寻那个姑娘。”
老头说完,起身背手进入了酒肆内。
“师父,那他寻到了没有啊,师父?”少年连忙起身追问道。
酒肆里老头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早了,娃娃,二更天了,明天还得挂幌呢。”
三年后
“娃娃....你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吗?”老人躺在卧榻上气息微弱的说道,伸出手来想要握住少年的手。
少年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彷佛不紧紧抓住下一秒就会离开一般,“我想。”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满脸的皱纹都褶皱了起来,“那个老小子啊,最后还是找到了记忆里的...姑娘。”
少年握着老人满是褶子的手,“那真是太好了。”两行晶莹从眼角滑落。
“咳咳....咳咳....”
“师父,师父!你没事的,药快要煎好了,我给您端来。”少年着急的说道,就要起身。却被一把抓住,力道很大,容不得少年挣脱。
“娃娃...咳咳...老头子我这不是病的,”老人勉强的撑起身子说道,“药是没有用了...五十而知天命,老头子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什么时候走...咳咳...心里清楚的很。”
“不会的,师父,你教我的剑还没有教完,你答应过我的,所以师父你一定会没事的。”
“娃娃,我这辈子所学的,都已经教给你了....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剑道不够圆满吗?”老人慢慢躺了下来,看着少年说道。
“我,不明白,是徒儿愚钝。”
老人笑的咳嗽起来,“咳咳...娃娃,你很聪明,五岁学剑,十岁入...下三品,十五岁就是上三品的大宗师了,弱冠之年能摸到人法地境的门槛,比年轻时的我强多了...咳咳。”
老人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娃娃,我...游历世间数十载所创的剑术,你...咳咳...已经全部学会了,那剑匣中的最后一剑...只可意会,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
大道无情...剑有情.....”
少年泣不成声,手心里老人的温度越来越低。
“青玉,我死后...就将我葬在...庐州城外...的桃花林里吧,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师父....不可能一直陪你...走下去。”老人仿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擦拭掉少年的泪痕,“师父....已经走的够久了,太久...太久了....该歇歇了....”
手心最后一点温度也消散了,老人的手重重的落下。
“师父!师父.....”少年握着老人的手,妄想着能抓住那最后一点温度,眼泪无声的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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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的少年,最终找到了记忆里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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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离开庐州城的第三年初春,那个在街角只卖桃花酿的老头去世了,庐州城里再也闻不到飘香十里的桃花酒香。
那座小酒肆闭门谢客了,或许十年后的某一天它又会在辰时挂幌,又或者二十年,等到那时,那一坛坛桃花美酒定然会更加醇香甘洌。
陈青玉站在庐州城外的桃花林中,一阵春风吹过,片片桃花瓣落了下来,好似一片花雨,落在少年的肩头,也落在身后的剑匣上。
陈青玉看着眼前桃树下的新冢,手捏剑指在冢前的青石上刻下了七个方方正正的楷字:
恩师陈玉枫之墓
少年转头望向东边,万里外的陵州城西那株桃花也一定开的很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