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京城笼罩在一迷蒙白雾之中,连夜几场大雨,冲刷了台前尚未干涸的血迹,于是烟灰色的地砖又重新展露在众人的视野里,一如既往地沉默,无人知晓那块四四方方的小砖上,流过多少人的血液。
皇后被废后,又接连爆出几件崔家贪污修缮河坝经费,在镜魄山以匪养兵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背后少不了七王爷与崔家二公子的手笔……
崔国舅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暗中经营的事情会被人捅到皇上跟前,还没到牢房就吐了一口老血,悲从中来“天亡我崔家!”
皇上尚在病重,眼睛都气红了。“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私自培养军队,他们是想造反吗!?”
崔家暗中养植军队,不用想也是为四王爷的将来打算,普华之乱方才落幕,这件事情爆出来,只戳皇上的暗伤,撞到皇上的枪口上。
七王爷站在寝殿中,没有说话。火候已经到了,崔家在劫难逃,不用他再落井下石了。可七王爷不落井下石,自有人会顺着皇上的意思报上皇上愿意看到的信息……
于是皇上大笔一挥判了崔家死刑,崔家近亲三代都压入大牢秋后问斩。连同禁军头领崔良羽也一同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与鼠为伴。
崔家是彻底的树倒猢狲散,昔日门庭若市的光景消失,取代的是一片冷凄,那墙头上一只野猫也不见,偌大的庭院顿时空荡荡的,死气沉沉压德人透不过气来。
皇上气势汹汹,又在病重,听不得那些文臣御史的劝解,第一天还有人上书为崔家求情,折子被皇上打回,人直接去了邢部大牢。皇上言“竟敢为奸臣谋逆求情,其心不忠,恐是狼狈为奸!”
京城中与崔家有姻亲关系的世家不在少数,此时都不敢与崔家扯上一点关系,就怕被印上了狼狈为奸的标记,那些加嫁入崔家的苦命女子或突然得病暴毙,或被休弃,好一点的被送到偏僻的庄子上。
而困在凤府不见天日的崔氏却不知是在哪一天不见了踪影,凤丞相知道后一句“由得她去。”便打发了前来请命的管家。
从京城到青州路途遥远,消息传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数十天。李霖潇得到消息当晚就将破败不堪的书房砸了个通地。双目赤红,那起墙上的宝剑,就要奔往京城。
周灵央先一部得到消息,就一直守着李霖潇,寸步不离。此时见李霖潇发疯似的要往外面冲。又怕惊动了监察使,倘若将李霖潇蔑视圣旨,强行回京的事情报上去。李霖潇没有受牵连之罪,也要受了。忙上前拉住李霖潇“王爷使不得啊!”
李霖潇被京中传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心里想着的是母后如何受那人贼人的欺凌,崔家如何在风雨中飘荡。哪里顾得上眼前,挥剑就指向周灵央。“让开!”
不曾想李霖潇真的挥起剑来,冰冷的长剑灌了边地的月光刺向周灵央。
周灵央本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功轻易地躲开,可她没有,定定的站在原地,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剑入肩胛,血浸湿衣褥,带来铁锈的味道。一国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倔强地昂着头“不!李霖潇,你今日要出这院门,就踏着本公主的尸体出去吧!”
李霖潇正正地注视周灵央那艳丽而倔强的面容,想起她东齐公主的身份,颓然地放下剑,整个宛如一具失去魂的木偶。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后沉寂在冰凉的月光里。
周灵央不顾身体上的伤,走上前轻轻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霖潇,一双眼里盛满了泪“霖潇哥哥。”
李霖潇回握着周灵央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央儿,帮帮本王!”
那宛如受伤幼兽的低咽,给周灵央心中狠狠一击。周灵央伸出手回抱了此时孤苦无依的男人,闭了闭眼“霖潇哥哥想让央儿做什么?”
院子的角落里,凤婉卿一身红衣裹身,姣好的面容,朱唇暗中嗜血,在月色下说不出的妖媚。凤婉卿对院中的这出戏毫不在意,心道“这东齐的公主还真是好哄,看来向东齐借兵有望了。不知哥哥那边如何?”从前对李霖潇的那分深入骨髓的喜欢消磨殆尽,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想要什么。
夏至末尾,花谢草深,风悄然,云黯然。轰隆一声又是一场夏雨,雨从空中落下,打在草上,落在地上。池水弯曲,池中荡起千万涟漪。
步阶相间回旋,景物清晰的映在清澈的池水中,又被从天而落的雨珠打乱了一谭美景。凤千澜站在然亭中,举目而望,檐漏滴嗒,清旷莹明。
凤千澜是去东宫看望太子的,周边也没带个人,不料半途中遇上了大雨,只好就近到然亭中躲避一二。
夏日的沉闷被雨水尽数洗去,取而代之的是明静澄澈,舒人心脾。凤千澜在然亭中听雨,肆无忌惮地欣赏着皇宫里的精致。暗叹“先帝的审美真是极好。”就然亭附近一景一物皆按照阴阳之法设置,美观的同时又带上静谧幽然的色彩。
凤千澜转头向远处望去时,好心情顿时消散全无。只见凤翎墨撑着一把青绸油伞朝然亭走来。
凤千澜心中万千嫌弃,面上却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沉静的立在亭中。
凤翎墨也看见了亭中的凤千澜,两人视线相对。两人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相貌却是一点也不相同。凤千澜与凤千逸是那江南水墨里的小姐公子,这凤翎墨则继承了凤丞相的刚硬,脸色沉下来时未免几分阴郁之感,犹如那暗中蛰伏,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冲上前来咬你一口。
凤翎墨也不避开退,走到亭中,将油纸伞搁置一旁“好巧,二妹妹也在这里。”
凤千澜心中皮肉不笑,巧个屁,然亭这地方偏僻得连个宫女太监都见不着,谁和你好巧了!“二哥哥。”
两人之间隔着深仇大恨,在外面还是要维持一下友好和睦的模样,相互掐架那种行为他们是做不来的。
这一声二哥哥让凤翎墨感到陌生,他这位二妹妹自从出生就被养在院子里,逢年过节也见不上几面。也就是她恢复神智后,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手段了得的“妹妹”。“二妹妹,近来可好?”
凤千澜心中清楚,她这个“二哥哥”心中对她是狠得牙牙痒。此时两个人能心平气和的站在然亭听雨谈天,实在让她吃惊。摸不着敌方的意思,凤千澜只好以不变应万变“都好,劳哥哥忧心。”
凤翎墨与凤千澜并肩而立,一白裳一紫袍,忽略掉两人之间那诡谲的气氛,还真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兄妹。
“既然二妹妹一切安好,不知沐小姐是否也安好?”凤翎墨悠悠然问出口来。
凤千澜文言,心中掀起波浪。她就知道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只好祭出出装聋作哑的本事“二哥哥说什么?”
凤翎墨偏头看了一眼装聋作哑的凤千澜,笑的温和,将脸上那冷血的味道加深了不知几许。直看的凤千澜头疼“没什么,但愿二妹妹一如既往的安好。”话到最后凤翎墨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调,友好和睦的局面毕竟是表面,这才该是他二人的相处模式。
“雨停了,二哥我先走一步。”一场夏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凤翎墨拿上青绸纸伞,迈步向远处走去。
剩下凤千澜在原地牙齿咯咯作响,什么叫一如既往的安好!屁话!她生气的同时又觉得凤翎墨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起椒房殿里废黜的皇后娘娘,凤千澜头又痛了,心道“这个皇后娘娘还真会给人添堵。要尽快将瑾雪转移才好。”
凤千澜见了太子,正打算意思意思的问候一下太子的伤势,话还没出口。李霖轩先来了一句“千澜,我何时可以出宫?”
几次往来,李霖轩对凤千澜已经十分熟络了,在她面前也不称什么本太子了,离开的决心溢于言表。
凤千澜皱着柳眉,将在然亭遇到凤翎墨的事情说了一遍“眼下瑾雪被我安排在京郊的庄子上,她身边有高手保护,暂时不必担心。但是长此以往,不妥,又心人稍稍追查,就可以找到她。”
李霖轩裹着厚实的披风,频频点头,想见沐瑾雪的心思越来越重了。
“可是,现在皇上病重,太子殿下若是这个时候没了……”
李霖轩知道凤千澜的意思,脸上担忧之色浮起。父皇病重多半是因为愧疚兢惧愤怒相加引起的。他是孝容皇后唯一的子息,倘若也没了,会加重父皇的病。自从上次相见,李霖轩对于离开这座囚了他半生的宫殿的决心越加坚定了。那宝座上的人是南唐之主,不是他的父皇。若此时因为父皇对母后的一点愧疚留下来,要面对的是更凶险的巨浪。东宫尚在,父皇就培育四王爷与他分庭抗礼,现在又是七弟……
太子现在对他尊敬的父皇心灰意冷,对自小坎坷的七皇子心生怜意。李霖轩定定地看着凤千澜“本太子,去意已决!”
他再一次自称“本太子”,凤千澜看他没有血色的脸。对于这位性情仁厚的东宫太子来说,出宫不一定就不是最好的归宿。“那我来安排。”
凤千澜拿出之前的计划,与太子详细说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