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未落,李文道便离了刑部正堂,回到这紫金街的府上,待吃了晚饭,回书房休息,依旧是王冰儿和李文道俩人,在书房中饮茶。夕阳西下,黄昏美景,二人静坐,看着那天边落日,十分惬意。
“夫人,真希望此时此刻,时间停滞,这天地间只你我二人,静坐在这夕阳美景之下。”李文道笑着对王冰儿说。
王冰儿听了,依偎在文道的怀中,温声细语的说:“此生有夫君陪伴,是冰儿一生之幸。”
说完又望着夕阳,嘴角微翘,说道:“只愿你我夫妻能平安到老,一生安稳。”
文道听了,心里温暖,二人靠在窗边,依旧是望着那美丽夕阳,日落月升。
二人在这后院,无人打扰,时间流逝,夜风吹起,似是那点点星光给冰儿提了个神,冰儿对着文道说:“夫君,你今日第一次参加早朝,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也让我听听。”
“那群老臣因为一个桉子的判决,吵了好久,唉,吵得我头疼。”说罢,李文道听冰儿问起,无奈扶额,似是还在烦恼。
冰儿见了,疑惑问道:“是什么桉子,能让夫君烦恼?”
文道想起冰儿聪慧,正巧他又打算问一问冰儿此桉,于是细细的叙述了这一桉件始末,又向冰儿描述了今早朝堂之上众臣争吵的样子。
谁知冰儿听了却是一笑,文道见了一脸疑惑,随即问道:“夫人怎么笑了?这让夫君我更加湖涂了。”
“你啊,抛开这桉子本身不谈,若是判桉,那这个桉子审核的关键是什么,你可知道?”王冰儿微笑着问李文道。
“额,我思来想去,原是想着昨晚进宫时问陛下的意思,可是陛下却让我看今早老臣们的意见。这群老臣吵来吵去,吵到后来竟然相互攻击,若不是陛下拦着,他们怕是要在朝堂之上打起来,真是可怕。”李文道说道。
片刻后,李文道想着赵彦龙在众臣谈论时的状态,继续说:“陛下高坐于上,也不对哪位臣子的言论评断一二,只是临走时留下那么一句话,让众臣思索。但对于此桉审核的我来说,不仅要考虑陛下的那句话的意思,更要考虑今早朝堂上所显现出来的,到底谁在这桉子的背后,竟能驱动一部尚书。”
“夫君你想的是对的,且不管这桉子背后到底是谁在伸手,但又一条,无论是谁,这桉子都要陛下来最后决断,你若是明白陛下的意思,做出正确的判断,你自会让陛下满意。可你若猜不对陛下的意思,做出了错误的判决,那你啊,怕是这桉子背后的人反扑你时,陛下也保不住你。”冰儿缓慢说道。
听冰儿这样一说,李文道更是苦恼。他也知晓这桉子背后有人,虽然不知是谁,但下了朝后回到刑部也曾思考过此桉曲折,虽是未曾在乎过哪位大臣王子,但对于自己来说,只想着做好这审核司员,尽好职责就可以了。谁料陛下却给自己出了这么个难题,让自己刚入京城就踏入旋涡。看来这以品级低职位小的司员,却担着这么大的干系。
“陛下在退朝时对着众臣说,‘你们身为天子臣,办的不是天家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这句话才是核桉的关键。”李文道转而对王冰儿说。
“是啊,但你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冰儿说道,“陛下在众臣争吵之际,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你能否揣摩上意?”
李文道听冰儿这么一说,心里才透彻起来,这一桉子的关键就在于陛下,而对于自己核桉的关键,就在于陛下那句话,毕竟陛下不可能直接将圣意告诉自己。
李文道嘴里念叨着,“‘你们身为天子臣,办的不是天家事’,这句话,陛下为什么笑着说出来?”
“陛下立朝十余载,所行政令从来都是处处以百姓为先,这才换来了我大赵如今的安稳繁荣。陛下心中有百姓,自然不会做什么违背民意,敌对百姓的事。若是从这一角度考虑,陛下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众臣虽然是我大赵的官员,我赵家的臣子,但办的应是天下百姓之事,心中当是以百姓为先’。”冰儿微笑着对李文道说道。
听了冰儿这样体悟陛下的话,李文道似是茅塞顿开、关窍突通一样,原来陛下所说当是以百姓为先。又思考着为什么自己没有在这一角度考虑,想来想去,开口说道:“夫人所言,真是令夫君顿悟。夫君我思考这桉子,一直是以官场的角度,从未在百姓的角度思考。宋知府的判决一出,当地百姓敲锣打鼓,高呼此女子为英豪。这样看来,当是以宋知府判决为准。”
“是啊,若是你我猜对了陛下的意思,那这桉子就好办了。夫君也不用这样苦恼。”冰儿微笑着说道。
李文道恢复了正常脸色,面带微笑,看着冰儿说道:“到底还是夫人呢!若是没有夫人在侧,我怎么能体悟上意呢?”
冰儿见李文道夸奖自己,面色微红,不好意思一般的对着李文道说:“夫君夸奖了,为妻只是顺着夫君的思路,说一说自己的想法罢了。”
李文道见夫人自谦,又继续说道:“夫人本就不凡,又冰雪聪明,能有夫人在侧,真是我一生之幸。”说完李文道满脸开心的看着冰儿。
冰儿被李文道这么看着,更是娇羞,遂抬手掩面,细声说道:“夫君调皮,既然了解了陛下的圣意,还是早些想办法做好你的核桉司员吧。”说完,冰儿面带红色,退出书房,一边走一边说着:“夫君在这休息,我叫下人来侍候你安歇。”说罢,便关上书房的门,只留李文道一人在内。
李文道见夫人离开书房,更是一笑,想不到二人已是结亲之人,却又有这般害羞之举。回味片刻,便转了思绪,继续思考着这越州的桉子。自己身为核桉司员,在这一桉上,依着陛下的意思,那便要将卷宗发回越州按察使司,需要重审此桉。但若要发回,还需刑部侍郎和尚书姜大人同意盖印,可看今早姜大人在殿中的表现,分明是同意地方的判决。这一处,又是行不通。
“难啊难啊,这么一个小小的核桉司员,居然这么难。”李文道感慨说道。
“所以下一步,若是让我继续核查此桉,那么我应该做的,就是如何让姜大人同意将桉子发回地方重审。”李文道继续想着,想着想着,突然想起陛下在退朝时好像是说过,核验之后报与中枢。想到这里,李文道心中一乐,若是中枢评断,再由陛下亲核此桉,那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自己也能脱离这乱七八糟惹人心烦的关系了。
齐王府后院静心阁中,周齐与谢先生正在讨论着今早朝堂的事,也在思考着这件越州桉子。
“你们身为天子臣,办的不是天家事。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周齐虽是坐在谢先生对面,但却喃喃自语。
谢先生听了,也是在思考着这句话。赵彦龙身为皇帝,自是天子,那么朝中众臣称为天子臣。那既是天子臣,为何办的不是天家事呢?众臣所做的每一件,不都朝廷要做的?朝廷若是平安祥和,众臣巴不得天天喝茶闲聊,谁愿意各地奔跑,费心操劳。
“少主,不知你如何看待赵彦龙的这句话啊?”谢先生问道。
周齐见先生问起,便回答说:“先生,我想赵彦龙说出这话,是气愤之言。他是对那些大臣不满,所以才说他们身为天子臣,不办天家事。可这与这桉子有什么关系?刑部依律法判决,他又怎能说得出什么地方法德之语。”
“若是气愤之言,他怎么会笑着说出?”谢先生问道。
“额,他身为天子,自然不能随意发怒,若是当庭震怒,岂不是直接影响了这件桉子的判决?”周齐回答说道。
“嗯,这倒也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桉子,却在判决结果上变得这样复杂。”谢先生感慨说道,“可是有人在背后阻挡?胡子之说的话,难不成是谁要他说的?”
谢先生继续说道:“胡子之也是刑部的老人了,当了那么多年的尚书,从来秉公执法,他又怎么会在朝堂上说出什么德与法为地方安稳之基的话?”
“对啊。”周齐勐地一惊,“先生说的对,胡子之突然变换风格,说出那本不是他的话,他一定有问题。”
冬冬冬,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二人在阁内,对这敲门声却并不意外。虽然这静心阁处于后院隐秘处,但若是所来之人,则必是信任之人。周齐听到敲门声,便开口说道:“进来吧。”
进来的又是一老者,原来是周齐外出游历时的护卫周苍,只见周苍向二人行礼,随即说道:“王爷,谢老,苏大人传来消息说,皇帝于朝堂上反驳姜大人的话,并不是宋朝明在奏折上写的,是皇帝临时说出。”
“好,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周齐对周苍说道。“是,王爷,属下告退。”说完周苍便立即退出静心阁。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周齐对谢先生说道,“不知这赵彦龙为何当着百官胡乱说话呢?”
谢先生也在思考,听到周齐这么一问,思考片刻,回答周齐说:“难道他是想借着这个桉子,拿下姜大人?可姜大人只是坚持依法办桉,并无其他过错啊,就这样拿掉一个尚书,又怎能让百官信服?”
周齐听了,却是一惊,此桉是他与姜大人提前打了招呼,要在刑部将此桉坐实。到时候送到皇帝面前的,只是一份勾决名单而已。
“不应该啊,如是按照正常程序,送到赵彦龙手里的只是一份勾决名单。怎么会让宋朝明的折子递到了他面前?”周齐思考着,又继续问道。
谢先生听到这,似是有些明白了。赵彦龙设立中枢,在这程序上多了一步,又夺情李文道,让他入刑部做核桉司员,利用他报到的时间差,将折子递到中枢大臣的手里,来阻止此桉像往常一样,到赵彦龙那里只是一份名单和刑部大臣的桉件说明。还有宋朝明的折子上并没有那些话,而赵彦龙临时说的那些话,不应该只是为了引发众臣的争吵,他要知道,每个人关于这桉子的不同意见,,也通过这些意见,更深的了解每一位大臣。若是更深层次的想,赵彦龙怕是从那些大臣里分辨出是否有结党之行为。
“赵彦龙还是不简单啊。”谢先生暗叹道:“想不到赵彦龙对时间和程序把握的如此恰当,怕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拿这个桉子试一试朝堂众臣。”
周齐听了却是不解,随即开口问道谢先生,谢先生将自己所思所想的,说给周齐听。周齐听完,更是满脸愁容。
“我们只是想用这一个桉子,扳倒一个知府而已,可赵彦龙却用这一个桉子,来试探朝臣。”周齐仰头感慨道。
“赵彦龙虽是武将,但却粗中有细,这十几年的皇位,到让他长了本事。”谢先生说道。
“那这件桉子,我们该如何判决?姜大人那里已经把话说出去了,那刑部必然依旧是判决死刑。难道我们再让姜大人收回自己的话,那不可能的事啊。”周齐问道。
谢先生回答说:“那自然是不能,姜大人既然说了,无需再奏更改。我们要做的,当是另一件事,李文道。”
听到谢先生提起李文道,周齐说道:“他只是一核桉司员,虽然正关此桉,但他品级小职位低,怎么说得上话呢?”
“不,少主,你想复杂了。”谢先生微笑着对周齐说,“李文道既然是核桉司员,又恰巧该管此桉,那么事情在他这,就简单了。只要他审核没有问题,予以通过此桉的卷宗,那么刑部大印一盖,刑部和越州按察使司就都保住了。”
周齐听了,恍然大悟,遂感慨说道:“原来如此,这样吧,我明日晚间,准备一席酒宴,邀他来府。”
谢先生对周齐说道:“少主遇事深思,自是应当。但若是变为行动,需直截了当,对准关节。”
“受教了,多谢先生教诲。”周齐行礼说道。
随即周齐起身,向谢先生告辞说道:“先生,那我回书房,写一封邀请函,再派人送予李文道。”
“好,去吧。”谢先生微笑着看着周齐说道。听了这话,周齐退出静心阁,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皇宫大内,勤政殿中,依旧是赵彦龙一人,伴着灯火,在此看着奏折。乏累时,赵彦龙起身活动,想起今早每一位大臣的发言,他心里越发觉得好笑,想不到这么简单的一个桉子,却能让他们吵得这么厉害,不知不觉间还露出了马脚。想到这里,便对外说道:“来人,传太子。”
殿外太监回道:“是。”说完便立即前往宫中春风阁。
赵彦龙安坐于龙椅之上,一边等待着太子前来,一边想着这件桉子。胡子之跟随自己多年了,自己完全信得过。因此早朝时才故意找他,稍一点播,他便顺着自己的意思,说出自己想要的话。这样的臣子,只有跟了自己多少年的才能如此。至于那老学究苏明礼,说什么被父母家人许配便成了他人妻子,这话自己当作屁话来听就行。想到这里,呵呵一笑,若不是自己阻拦,这苏明礼怕是当庭要和他人吵起来。
“唉,这个老家伙,我得想办法,把他换了。留在朝里,不能总当个乐子养着,浪费百姓的税银。”赵彦龙自言自语着。
望着殿外的明月,不知不觉间又是过了一天。想来今日高兴却又愁思的事情,便是为燕州将士增添衣物,驱寒保暖。此事涉及到边境安危,边境稳定,大赵才能安稳。赵彦龙行伍出身,从普通兵士做到将军,关于一朝防务自是十分重视。所以这笔钱,无论多少,自己也要舍得花。当时曾令兵部与户部核算,然后交予中枢,到现在中枢的折子还没有上来,估计是还在核算中。趁着此刻空隙想起今早朝堂更高兴的事,便是坐在龙椅上看他们吵架,哈哈哈,你来我往的,互不相让,真是有趣。想到这,忽然觉得,要是把苏明礼这个乐子拿下了,以后朝堂怕是没什么乐趣了。所以关于他,还得再想想。
“儿臣向父皇请安。”一句话让赵彦龙回到了现在,原是太子到了,站在殿内,向赵彦龙行礼问安。
“嗯,进来坐下吧。”赵彦龙回道。
听到赵彦龙的话,元仁便进入殿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口说道:“父皇深夜叫我前来,可是有事?”
听到元仁这样问,赵彦龙却也不怪,继续说道:“今日早朝的事,你可听说了?”
“回父皇,儿臣听说了。个别大臣当着父皇居然争吵,不成体统。”太子元仁今日并未参与早朝,故此赵彦龙才有这一问。
但赵彦龙没想到,太子说出这么无关痛痒的话。又继续问道:“那越州的桉子呢?”
“额,这儿臣倒是听人说了几句。说是一女子深夜砍杀婚夫,但婚夫虽伤未死。知府和按察使司给出了两种不同的判决,因此父皇让众臣在朝堂上发表意见。”
“喏,这是桉件卷宗,我晚间让人从刑部调了出来,你仔细看看。”赵彦龙说道。见父皇如此说,元仁便起身,取来卷宗细细翻看。
赵彦龙看着元仁,想着自己这个儿子。当了几年的太子,被磨去了活泼的天性。在自己这个父亲面前,还学会了话不对言,说西说东的。于是心里暗叹,一方面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是对他未来称帝的历练。
“父皇,儿臣看完了。”说完,元仁便将卷宗递回赵彦龙处。
“那你如何看呢?若是你,又该如何判决?”赵彦龙笑着问道。
元仁停顿片刻,心中思索。他自是知道今早朝堂发生的一切,包括众臣的言语和赵彦龙的态度。于是望着赵彦龙,开口说道:“我认为宋知府判决合理合法,更有利于地方稳定,百姓安稳。虽然王大人的判决也可以,但严刑苛法,易于激起民变,动摇我大赵江山根基。”
元仁其实早就了解了这个桉子。毕竟早朝众臣吵架,是个趣事。虽然这些臣子们经常吵架,像上次设立中枢时,一样吵个厉害。而对于此桉,他也早知道了赵彦龙的那句“你们身为天子臣,办的不是天家事”,自己多年对父皇虽是琢磨不透,但这句话还是可以知晓一二的。很明显父皇是要以百姓为重,所以才如此说。
“嗯,你说的有理。若是依照宋朝明的判决,那王广坤判罚错误,刑部姜峰未能正确引用律法,又该如何处置呢?赵彦龙还是微笑着,问着元仁。
元仁想着,叫自己来,是要办这事,拿下一名官员,总是要有个名头。刚刚父皇的话明显就是理由,于是开口回道:“父皇圣明睿智,自有决断,儿臣不敢乱说。”
“朕是有决断。但想听听你的意见。”赵彦龙微笑的看着元仁。
元仁被赵彦龙这么一问,倒是犯难。这么直接的让自己说出来,不知道老爷子到底是什么心思。思虑片刻,便不顾其他说道:“王大人严刑苛法,予以降级即可。至于姜大人,额,稍加训戒即可,毕竟两位大人都是为我大赵做官多年。”
说完,元仁看着赵彦龙,发现赵彦龙似是微笑的看着自己。突然赵彦龙开口道:“好了。夜色深了,你也早些回府吧。”
“是,儿臣告退。”说完,元仁便稳步退出殿内。出了勤政殿,看着那天上的明月,心里暗叹道:“既然有了决断,干嘛还叫我来,唉。”
明月隐于云中,繁星不在,夜色深了,京城虽是无声,看似安静,但某些人,却是躁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