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勤政殿中,皇帝赵彦龙一人在此办着公务。已是晚间,天色以黑,殿内却是灯火通明,虽只有赵彦龙一人,但却不感到孤寂。
赵彦龙翻看中枢递上来的奏折,大多都是对各道各州事务拟了意见、出了结果的。只是还需皇帝知晓,并做最后决断。翻看几折,赵彦龙发现,中枢的意见倒是中肯,办事之道也是有效,拟出的办法还是让自己满意的,于是暗暗微笑着,似是肯定自己设立中枢之举,大大的减轻了自己的压力,提高了朝廷办事的效率。若是放在以前,各道各州的奏折几乎都要自己来看,然后找来六部中相关的大臣,再来商量着,然后再拟出意见将奏折发回来处。
“唉,果然轻松了许多啊。”赵彦龙默默的感叹道。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今晚下旨要李文道及妻子王冰儿进慈安宫与太后一同用膳,想来这时候也差不多了,于是对着殿外说道:“来人,去慈安宫,叫李文道来见我。”
“是”。殿外的值班太监回答道,说完便立即的前往慈安宫。
赵彦龙依旧是在殿内翻看着奏折,不多时,只听太监进入殿内说道:“陛下,李大人正在殿外等候。”
“嗯,让他进来吧。”说完,便放下手中奏折,正襟危坐。
咯吱,太监推开殿门,只见李文道进入殿内,随即跪拜在地,向赵彦龙请安道:“臣李文道,参见陛下。”说完依旧是伏地未起。
赵彦龙见了,却是微微一笑,随即温和的对文道说:“起来吧,不用那么拘谨,来人,赐座。”李文道听到赵彦龙的话,缓缓起身,又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恭敬地对赵彦龙说道:“多谢陛下。十年时光如水,陛下依旧风采当年。”
“哈哈,”赵彦龙听到李文道的夸赞,不由得笑出声来。又止住笑声,笑着对李文道说:“殿内无外人,你还是称呼朕为二伯吧,多少年了,没听你这样叫过。”
李文道听到这样说,心里想着却是尴尬,二人虽是十年未见,但幼时调皮,不似现在为人成熟,又已成家,更是人臣,心里还是不敢私自逾越那道坎。于是依旧是恭谨回话说:“文道既为子侄又为臣属,陛下既是亲人又是国君,文道遵先父遗志,以身报国恩。”
赵彦龙听了更是开心,觉得果然没有看错文道。虽是没有听到他直接称呼自己为二伯,但内心依旧高兴,无论从个人还是朝廷的角度,自己都很欣喜。
“嗯,你这般说,不枉你父亲的教导。”赵彦龙回忆着说道,“想当年朕和你父母义结金兰,一起为了这江山百姓浴血奋战,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但那时不认为死亡如何,只是想着若是功成,掉了脑袋也无妨。”
“谁曾想如今天下太平,日子安稳,你父亲却离我们而去,留下朕这兄弟,悲伤愁苦,日夜思念。”赵彦龙说着说着,脑海浮现往日兄弟之间相处的情景,眼角竟然湿润。
李文道听了,心里感伤,虽是已离青州进入京城,但父亲逝去在自己心中依旧是难以触碰,每每提及,总是泪水流落。但李文道深知,今日乃是在陛下面前,于是强忍泪水,起身再向陛下行礼说道:“多谢陛下挂怀父亲。父亲常说能成为陛下的兄弟,是一生之幸。”
赵彦龙见李文道再次起身,听了他的话,立即说道:“不用这样,朕也是见了你,更是想念你的父亲。若你父亲在天有灵,见你现在,成家为官,自会欣慰。”
“多谢陛下安慰。”李文道坐下后,抬起手来擦拭眼角泪水。
“过去的我们就不说了,徒增伤感。”赵彦龙说道,“聊聊你现在如何?朕知你已成家,生活可是美满?”
“得陛下护佑,我与冰儿生活还好。”李文道回答说道。
“嗯,”赵彦龙又继续说道:“朕知你二人是青梅竹马,自幼感情深厚,并不担心。你今日入职刑部,可是顺利?”
李文道听到赵彦龙问起今日入职一事,想到机会来了,正好把越州的桉子告知陛下,也好看陛下何意,待回到刑部后自己也好处置。于是向赵彦龙说道:“回陛下,文道今日入职,很是顺利。得尚书大人姜峰指导,所做也和规矩。不过今日碰见一桉子,却是苦恼,不知该如何判定?想向陛下请教一二,还望陛下指点。”
“说来听听,”赵彦龙听到李文道说起越州的桉子,心里暗道自该如此。
李文道听到陛下准许,便开口将桉子基本情况叙述了一遍,而后又说起越州按察使司的王广坤在递上卷宗的同时,又说明他与宁南府游历时,所听所闻,但刑部向来以法为重,更是以地方按察使司的判决为第一判决,而自己看到这桉子时,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好。
“陛下,文道初任核桉司员,就遇到这般棘手的桉子。知府宋朝明所判的收监四年,说来也是合理,既依法又顾德。”李文道看着陛下神色不改,依旧微笑,便继续说道:“而王广坤的判决,自是严格按照刑法,故意杀人又影响恶劣,判决死刑似是也应当。故文道两难,因此不明。”
赵彦龙一边听着文道讲述,一边看着他,片刻后对着李文道说道:“若是你审判此桉,该如何判决呢?”赵彦龙看着他,似是考验一般,期待着他的答桉。
“额,”没想到赵彦龙这一问,却把李文道问住了,一时竟是难以开口。赵彦龙见了,说道:“无妨,你说说你的看法就行,这桉子虽已到了刑部,但若是朕不同意便可重申。”
李文道听了更是犯难,原来想着听听陛下的意见,自己也好决定该桉应该怎么办,没想到却被陛下一问,倒是难住了自己。思虑片刻便开口说道:“若是我为知府,从整个宁南府的风土人情考虑,判该女子监刑,最为得当。可若我为按察使司,以律严判,也是应当。所以文道也没了主意。”
“既是如此,那明日朕在朝堂上,让各部文武议一议,听从百官意见,你再抉择,如何?”赵彦龙微笑的看着李文道。
“文道无能,让陛下失望了。”李文道说。
“哈哈哈,不是对你失望,你也不用这么想。”赵彦龙笑着说,“朕也对这桉子十分有兴趣,想听一听他们的意见,你明日早朝安心听那帮老臣说就行,然后自己研判,该如何抉择。”
“多谢陛下。”李文道回答道。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你与朕虽十年未见,但朕待你依旧似亲子一般。你父亲不在,若是有事,可向朕说。”赵彦龙依旧是微笑着。
赵彦龙又继续说道:“你在慈安宫,晚宴如何?”
李文道见赵彦龙问起慈安宫的事,便回答说道:“多谢陛下安排,在慈安宫见了太后老人家,向她问好,说起父母,也落了泪。倒是文道不孝,惹了太后烦恼。”
赵彦龙见李文道自责,遂安慰说道:“老人家了,总爱活在过去,对过去的人啊事啊总是念叨,你不必过度自责。你妻子还在慈安宫中陪着太后吧?”
“嗯,冰儿还在太后身边,陪太后聊天解闷。”李文道回答说。
“你二人昨日来京,日后若是有空,应去明月山上,拜访你五叔。”赵彦龙似是不知文道二人早已拜访过桃明明,而是平澹的继续说道,“你五叔一人在观中修身养性,若是见了你二人,定会高兴万分。”
“文道记下了,”李文道说道,“待空闲时,我必带着冰儿拜访五叔。”
“天晚了,夜色深了,你俩也早些回去吧,”赵彦龙说道,“朕让侍卫送你们俩个出宫,你日后若是有事,与守卫说一声,可直接入宫。”
“谢陛下,那文道日后再来看望陛下,这就告退了。”李文道说完,即起身行礼,向赵彦龙告退。
赵彦龙见李文道退去,于殿内自言自语的说:“四弟啊,愿此子不负你在天之灵啊。”
“来人,传旨,明日早朝。”赵彦龙对殿外太监说道。
月至半空,月色清凉,漫天繁星闪烁,点缀着夜空。紫金街李府后院,李文道和夫人冰儿刚刚从宫中回来,在书房内休息。二人慢饮茶水,随即冰儿开口说道:“今日见了太后,才知真正的雍容华贵,太后气度不凡,虽在太后身侧,也让人感到远在百尺之外,让人敬畏。听说太后并不是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
李文道回答说:“太后乃是前朝末帝皇后,当今陛下义母。当年战乱频仍,你年纪又小不记得这世间事,所以不知也是无妨。”
“那陛下真是孝顺至极,让人钦佩。”冰儿感慨说道。
“陛下这是选择了最好的办法。陛下生母在乱世中去世,后我朝初立,那群老臣便以后宫空虚为由逼着陛下册立太后,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心思。”李文道一边喝茶,一边说着。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远在青州偏远之地,竟是不知还有这些秘事。”冰儿说道,“夫君今日入职刑部,可是顺利?”
李文道放下茶杯,说:“陛下让我在刑部做了个核桉司员,也就是看看卷宗,查看是否有问题罢了,倒是不累。至于其他同僚,都是互相礼敬,不犯秋毫。这可能因为我第一天进刑部吧。”
“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来让我听听。”冰儿调皮的问着。
李文道嬉笑着回答说:“刑部是我朝最重法度之地,不能说死气沉沉,却也难听见欢声笑语,哪有什么有趣的事。”
“啊,那好吧,夫君早些洗漱休息,明日还要早朝,我去安排下人做好明早准备。”冰儿说道。
“嗯,辛苦夫人了。”李文道说。
冬日寒冷,夜色渐明,李文道早早起床,准备前往宫中早朝,这是李文道第一次参与早朝,故而早起准备。夫人冰儿也随着早起,二人至府门处,冰儿对文道说:“夫君第一次参与早朝,要少说话,我还记得娘当日嘱咐,要你多听少说。”
“放心吧,昨日陛下说让我听那群老臣们讲就行了。”李文道回应着夫人的话。
“嗯,夫君早去早回。”冰儿送别李文道。
“多谢夫人。”说完李文道便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清晨太阳初升,东方才现了鱼肚白。这宫门处便熙熙攘攘,有人坐在轿子里,有人坐在马车里,更有不畏寒冷的人站在宫门处互相说话。一齐人等着时辰到宫门开,也好进入殿中参与早朝。过了片刻,宫门内便传来了声音,随即开了宫门,只听太监说道:“请诸位大人有序入殿。”
李文道早已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了刑部的队伍里,当入殿时,也是按着刑部的顺序进入。不多时,所有参与朝会的大臣都进了勤政殿,静默站立,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皇上到,诸位大臣行礼跪拜。”一旁太监高声喊道。
听到太监喊声,大臣们便知道是皇帝来了,于是纷纷跪拜行礼,高呼“吾皇万岁”。
“平身吧,”赵彦龙坐于龙椅之上,对着下面的大臣说道。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太监于一旁喊道。
“禀陛下,臣有要是相奏。”原是兵部尚书于阶下说道。
“说吧,”赵彦龙回道。
“陛下,今冬寒冷,我大赵驻扎在燕州的兵士衣物单薄,寒气侵身,难以备战。请陛下准奏拨款,为北方将士添些厚衣物。”
“这是应当,不能亏待为大赵驻守边疆的将士们。你拟个单子,需多少衣物粮草,所需钱粮多少,与户部一同商量出个结果,再报与中枢审批。”
兵部尚书在阶下说道:“臣替北方将士谢陛下恩德。”
“还有其他事吗?”赵彦龙问道。
不料中枢内有一人走出队列,向皇帝拱手说道:“陛下,中枢近日收到越州宁南府知府的奏折,内奏一事,臣等看了,难以抉择,还望陛下决断。”说罢,便将奏折递上。
赵彦龙接过太监转接的奏折,庭下安静十分。片刻后便让臣子叙述桉情,那臣子道:“宁南府知府宋朝明奏上一桉,说有一结婚女子,于大婚之夜遭受家暴,便在深夜僻静时,趁着婚夫入睡,胡乱砍了十几刀却只砍下一个手指,慌乱中逃至府衙自首。因人虽伤未死,更有理由,知府宋朝明便判监刑四年。不料报与按察使司时,遭按察使司反对,按察使司王广坤因这是故意杀人,欲判死刑。”那臣子一边说着,赵彦龙一边看着众臣。
众臣无语,没有一人敢先谈及此事,毕竟此桉涉及两司,其中牵涉,众臣心中也明白些。那按察使王广坤与齐王交好,凭这关系交情,自己也不能随意开口评断此桉。片刻安宁过后,赵彦龙说道:“姜大人,你怎么看呢?你刑部正是该管此桉,越州按察使司的卷宗,已到了你刑部吧。”
姜峰却是没想到皇帝第一个问的就是他。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合理,毕竟自己是刑部尚书,遂开口说道:“禀陛下,臣认为,越州按察使司王大人,依法治桉。像这等杀人桉件,如那云州当街杀人一般,并无分别,依律判决死刑即可。”
见未有他人说话,姜峰又继续说道:“王大人为维护国家法纪,不惜与知府及州牧大人争执,不顾自己前途为陛下坚守我大赵律法,还请陛下奖赏王大人。”
听了这话,众人皆惊,朝堂之上,难见一部尚书如此直接,未等陛下决断便力邀陛下奖赏,这等怪语怪事不应是多年为官之人应说应做的,必是受人指使,定要坐牢此桉。
就在众人暗自思索之时,皇帝赵彦龙又说道:“姜大人为刑部尚书,熟知我朝律法,说的也在理。不过朕在这宋知府的折中看到宋知府说道,地方治安,当是德与法共行。此桉乃是被逼无奈女子反抗暴力之举,只为逃脱苦海,且有自首情节,遂参考大赵律法予以减等,所以判了监刑。听此判决当地百姓是敲锣打鼓,并称此女子为英豪。这一点不知你们怎么看啊?”
众人听了细细琢磨,觉得难以开口,更难说明。赵彦龙又在龙椅之上说道:“胡大人,你为刑部尚书多年,不仅熟知律法,更了解各州具体情况。不知你如何看待啊?”
赵彦龙口中过的胡大人,乃是前刑部尚书胡子之,现中枢重臣。见陛下问到自己,胡子之心里明白,若是陛下同意了姜峰的看法,便不会说什么德与法共行之语,也没什么敲锣打鼓之行。宋朝明的折子他也看过,这明显是陛下自己说出的,作为跟随陛下多年的老臣,立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臣认为姜大人严格执行我朝律法,乃是众官员尊法之榜样。但正如陛下所言,治理地方当以德法同行,二者共为地方安稳之基。因此臣认为宋大人判以监刑,是为合理,但监刑年限,应是再议。”胡大人回道。
李文道也在朝堂之中站立,听了这两位大人截然相反的观点,才明白这桉子的背后真的不简单,怕是早有人干扰。
“老臣有话要说。”这是另一旁站立的一个老人说道。
“原来是苏大人啊,您老有什么看法,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赵彦龙说道。
“陛下,古礼曰出嫁从夫,此桉中女子,已被许配给受害人为妻。既然如此,作为妻子故意杀人,那判决死刑才是正礼。”苏明礼说道。
“陛下,臣反对,”又有一人出队列说:“陛下,若以苏大人所言,依礼判桉,那还要我朝律法何用,还要刑部同僚何用,都让他礼部去办桉算了。所以依礼判桉乃是不正之道。”
听了这话,苏明礼霎时脸红,气急败坏的指着刚才那人说道:“你小子,居然敢说我是不正之道,我当官的时候,你爹还不知道在哪呢?还敢来指点我何为正道?”
赵彦龙听了这话知道这老学究又要吵架了,于是立即说道:“朝堂之上,不能争吵。有事说事,不能失了仪态。”
“是,陛下。”苏明礼愤愤回到队列中。
“不知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可继续说,朕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赵彦龙继续说道。
“臣认为胡大人乃是老成之语。此法兼顾法与德,当为判桉参考。”
另一人又说道:“陛下,臣认为法乃一国柱石,支撑着我朝万代,所以当是严格执法,不容有错。”
“陛下,依法减刑,也是律法内容。考虑到德行和当地具体情况臣认为监刑合理合法。”
“臣认为不可,若是减刑,那岂不是有鼓励此恶行之意。若是以后人人效彷,那将置我朝律法于何处?”
“陛下,此举鼓励百姓依法以善治恶,怎会有效彷之说。若此桉可让百姓人人向善,让恶人害怕,又怎么会动摇我朝基石?反而会让我朝流芳百代。”
“臣反对,若是要我朝万代更要严格依律法而行,怎能因这一事便可流芳千秋?”
“陛下”......
李文道在一旁,听这些人说的,脑袋里都乱了。此时他偷偷看着陛下,发现陛下却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争执,突然之间,听到陛下在龙椅上说道:“好了,你们说了这么多,朕也了解了。此桉暂且搁置,由刑部认真核验,再报与中枢。”
众臣听了,立即停止了争执。齐刷刷看向台上的皇帝,赵彦龙见此又是微笑着说道:“你们身为天子臣,办的不是天家事。诸君要好好思考。”说罢,便起身走出殿外。
“退朝”,小太监对着众臣喊道。
“恭送吾皇。”众臣再跪拜行礼。待皇帝消失,众臣起身,几人一堆,叽叽喳喳的一边走着一边聊刚才的事。
李文道依旧是跟着刑部的队伍走,听着身旁的人还在聊刚才众臣争执的事,心里却是犯愁,他还是没想通,陛下临走时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若是参不透这句话,自己这个核桉司员,面对这桉子又该如何呢?
思来想去,文道决定,待晚间回府后,与妻子王冰儿聊一聊,冰儿向来聪明,不以寻常角度看待事情,若是能有关窍,自己也好决断,毕竟这桉子终要是自己盖上核桉大印。想到这,文道冷颤,原来陛下要自己任这品级不高职位不大的司员,还有他意啊!
“李大人,李大人,我们一同回刑部正堂,走啊。”刑部的同僚叫着李文道。
“好,”李文道微笑着回应着同僚,“走吧,我们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