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现，朝露犹在。

自从那日在观雪楼上见寒牧挥拳后，时间已然过去整整二十三天，蚩霄来到这极北之地也过去一月有余。

常年不见阳光的北地，在时隔将近一个月的光阴，终于又迎来了太阳的光临。

“簌——簌——”

伴随着晨曦升起的，还有飘雪院剑阁中那循环往复的声响。

其实，天尚且还未清明，就已经可以若有若无的听见剑阁里簌簌的挥剑之声了。而且几乎日日皆是如此，唯一一次寻不见声响的原因却也是因为剑阁中那孩子过于刻苦了些，导致那具躯体最终是承载不了那般负荷，应声倒下。

但那次，外来的小子也只是休息了半天便再次进入剑阁，直至深夜丑时方才拖着疲倦身躯走出。然而才到卯时，那孩子便是又回到剑阁，开始修行。

练剑练拳练腿，蚩霄一天的时光将近八成都是在这剑阁中度过。

若是有夫子问起为何如此努力，少年也只会笑着说句：总会有回报的嘛！

实则蚩霄心底的想法又岂会是这区区七个字就能概括完的？

他的努力，为的是杀神，为的是找回父母，为的是能够堂堂正正的面对哥哥，为的是能够让那些为自己而死的生命死得其所，为的是不让世间给予的善意变得白费，不让自己也对自己失望。

要实现这些，自身有足够的实力是必须的。他肩上所承担的是家国仇恨与父母仇恨，世间就数二者最为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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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似乎是比较特别的一天。一位完成授课后，走出飘雪楼的老夫子瞪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道刚从剑阁出来的身影。

这位勤奋得出了名的少年居然是破天荒地在午间便离开了剑阁。

蚩霄离开飘雪院后，直奔寒羲雪的院子而去。

原来是在昨日，小姑娘特意跑来剑阁找蚩霄说是明天有事情需要霄哥哥帮忙。而蚩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毕竟自己也受了寒羲雪何其多的照顾，帮助她完成一些事情想来也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人情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还不完的，只会随着时间推移积累得愈来愈多。所以少年也就不再去在意这些明面上的道理，不会被这种不成文的说法拘束住。总之，人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别人好，这并不是与恩情人情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是发自内心的想法而已。

半刻钟的时间，蚩霄到达寒羲雪所在的小院。门匾上书的“憩园”二字，似乎已经让人隐隐约约在脑海中有了里边景色的雏形。这院子的名字取得倒是蛮适合，小姑娘就像是一只飞鸟，这里则是她用以休憩的巢穴。

少年正想敲门，那院门却是遂人心意般地自己打开了。蚩霄也有些奇怪，但好奇终归是好奇，他并没有选择就这样进去。在没有事先声明的情况下，冒然进入一个女孩子的住处显然是不正确的选择。

所以蚩霄只是站在门槛处喊了声羲雪妹子，而后那小姑娘唰地一下探出头来。整个身体乃是倒挂在门梁之上，小脸上则是摆出那不怎么怖人的鬼脸。

只是蚩霄的反应却是不如人意，并没有小姑娘想象中那种惊慌失措，依旧是那副比较严肃的面孔。

寒羲雪一脸没趣的跳了下来，朝院子里走去。

“霄哥哥真是一点也不好玩，门给你开了都不知道进来。不然我要是按照原计划执行，一定能把霄哥哥吓得魂飞魄散哩！”

小姑娘嘴上虽然是些抱怨言语，但心底却也是有一丝开心。蚩霄面对开着的院门却没有选择进入这点，还是让寒羲雪比较满意的。

少年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如何去接寒羲雪这话，便索性不出声，跟着寒羲雪进入了憩园。

园中景色与蚩霄想象的倒是本同末离，大致上的景观都是遵循着让人放松这一主题去设计。

“羲雪妹子，需要我帮忙的是什么事情？”蚩霄直接切入正题，倒也不怕小姑娘多想。

寒羲雪转身朝他笑了笑，“霄哥哥随便逛逛等我一下哦，你马上就知道啦！”

留下一句话，小姑娘跑进了屋里。

那是闺房，蚩霄便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就近找了处凉亭，盘膝而坐，引动灵胎，试图凝炼出一丝灵气。大约是半柱香后，蚩霄放弃了，倒不是不想坚持，而是再如此的话就有点舍本逐末了，毕竟灵胎的运行也是需要一定灵气支持的。而在这灵气稀薄的凛冬，相同时间所凝聚出的灵气其实和灵胎所消耗的灵气是半斤八两的，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这半柱香过后，小姑娘没等来，倒是等到了另一个小家伙。

那只名叫小绒的白色狮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蚩霄，像是好奇少年在干什么。

蚩霄抱起这个小家伙，轻轻抚摸着它那毛绒绒的鬃毛。小绒倒是不认生，还出奇地热情，用舌头去舔舐少年的脸颊，或许是寒羲雪对蚩霄亲近的缘故，使得小绒也对蚩霄这般亲近。若是换了别人，可就没有这个待遇咯，留一两个疤痕那是算轻的了。

“霄哥哥，咱出发吧！”

寒羲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正朝蚩霄这边挥着手。相比先前，小姑娘的变化还是比较大的，那件经常穿的裘衣变成了一件白色棉袄，本来散披的青丝编成了一根长辫子。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些些许许的变化，若起初是闺阁少女，那现在则摇身一变成了飒爽女侠。

蚩霄起身走向寒羲雪，问到：“要出去吗？”

“是呀是呀，今天就是想带霄哥哥好好玩一玩，整天在那个剑阁，人都会待傻的！寒雪府可远不及霄哥哥你所见到的这般哦，这可大着呢，好玩的地方一点不少哦！”寒羲雪说着就挽起少年的手臂，朝门外走去。然后看着蚩霄怀里的小绒笑了一下，接着道：“看在霄哥哥的份上，今天就特别准许你出门嘞，前提是你可不许再惹祸。”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寒羲雪的话语，颇有灵性地点了点头。

出了院门，两人一路向南边走去。穿过了那阻隔在内府与外城之间的长墙后，如是市井城镇一般的景象映入眼帘。此时虽说是正午时分，可这热闹程度与夜间相比倒是不会逊色多少。

寒羲雪看着蚩霄，像是希望他能露出一点惊喜的表情。可事实总是不如人意，小姑娘却是不知道蚩霄已经是第二次来这外城，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惊讶之类的情感。

“走吧，霄哥哥。让我带你去看看不一样的寒雪府。”小姑娘拉起蚩霄手臂，开始在街道上狂奔。小绒则嗷嗷叫着，追赶着二人，像是在说等等我呀。

宽大街道上，惹人瞩目的就是那一前一后几道身影。半大的小姑娘拉着半大小子，身后再跟着只白色小狮子。东瞅瞅西望望，很是好奇，倒像是寒羲雪自己未曾来过这外城一般。

一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给蚩霄介绍着各种各样的物件，显然是很开心的。经过裁缝店，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衣裳，小姑娘两眼冒光，声称自己也要做件衣服，拉着少年就迈了进去。直到掌柜给她量取尺寸的时候，寒羲雪才闭上嘴巴，收起肚子，一脸严肃。蚩霄就在一旁看着她那样子，不禁露出笑容。

出了店面，在小姑娘的带领下，蚩霄当真是涨了不少的见识。他们一起去过了勾栏，听过了曲儿。在酒铺里点过白水，听了那些汉子口口相传的江湖故事。见过了赢得半盆钵满，以及输得嚎啕大哭的赌客。

不止这些，小姑娘甚至爬上墙壁偷看百花楼的姑娘，被人家的打手追了好远。蚩霄吓得半死，寒羲雪却笑的半死。撇着嘴说道：“不就是姑娘嘛，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看了看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姑娘居然是破天荒地吐出一句胆大得惊死人的话语。

只听她毫不害臊地向蚩霄说，霄哥哥，等过几年你就不用再冒着胆子来百花楼看姑娘了，到时候看我就得哩！

才听完这话，少年即刻没了语言能力，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寒羲雪那小魔女的外号是如何得来。

望着蚩霄那吃瘪的样子，小姑娘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花枝乱颤。

接近下午，两人来到上次寒远明领蚩霄来过的馄炖摊。这一次，终于是少年带路了。而寒羲雪，则一路嘀咕着，远明无赖居然不叫上我，看回去怎么收拾他！

落座，蚩霄向老婆婆要了两碗馄炖。那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想来是相当喜欢，馄炖都是多给了几个。

“尝尝吧，很好吃的。”蚩霄笑道。

寒羲雪还是第一次在外城这边吃东西，因为家里都是有自家厨子准备吃食的，就算是那次偷偷跑去大荒，小姑娘都是带了不少食物在飞舟上面。

“嘿，霄哥哥都好吃得笑出来了，那自然是好吃的。”

见少年终于是笑了笑，寒羲雪心底都是高兴了几分。

筷子伸入那猪骨头熬出的浓汤里，小姑娘夹起一个馄炖放入嘴中，细细嚼了嚼。

露出两个小酒窝，看来是很合胃口的。只见她伸出大拇指，向擀面的老婆婆咧嘴笑笑。

“婆婆的手艺真是厉害咧，跟我家那厨子大叔都是不相上下！”

那老妇人也是朝着小姑娘慈祥笑了笑。

“小妹，这喂狗的东西真有这么好吃吗？”

纤细的眉头微微一皱，寒羲雪循声望去。那在人群中以众星捧月的造型出现的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虽说生的俊俏，但那张嘴脸放到此刻却是极其惹人厌。

不等那人说什么，小姑娘直接开口，语气中充满厌烦：“寒望林，你最好离我远点，不然这次直接让你躺着回去。”

这话传到那边，锦衣少年顿时脸色铁青，这脸打的，让自己在这群小弟中高大威猛的形象如何维持啊？但是对于寒羲雪他是真的有所忌惮的，上一次偷偷跑进憩园惹恼了她，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的话，恐怕就不是道一句歉那么简单了。所以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去吧，形象没了；过去的话，说不定就真得找人来抬自己了。

“羲雪妹子认识他？”蚩霄也是看了那群人一眼，问道。

小姑娘只顾低头吃着馄炖，支支吾吾道：“二伯他儿子，我就勉强叫他一声哥。就一浆糊脑袋，整天仗着身份干些腌臜事。”

两人这一举动，寒望林完全看着眼里。念头转瞬间打在了蚩霄身上，小妹都不怎么理他，那小子肯定是个跑腿，只是看上小妹身份的怂货，看本大爷如何让你在小妹面前颜面尽失。到时羲雪小妹一定就会知道我才是对他最好的人，那狗屁的寒望殊，大爷看你还得瑟个锤子！

于是，一众人走向了馄炖摊。很威风的把蚩霄寒羲雪所在的桌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小姑娘这可不乐意了，放下筷子起身看向寒望林。

“你不信我的话？”

寒望林哪敢再耍什么威风，立刻笑道：“小妹，真不是二哥不信你。主要是我要找的人不是你，是他！”

说完，一手指着心无旁骛吃着馄炖的蚩霄。直到寒望林开口，蚩霄这才看向他。

小姑娘心情瞬间不好了，你和我霄哥哥一面都没见过，你说找他有事，这不是明摆着没事找事吗？

但是蚩霄一个眼神示意寒羲雪不要说话，小姑娘也就没有出声。有自己在这，难到他寒望林还能翻了天不成。

而蚩霄的想法就比较简单了，既然事情找上门，那就轰轰烈烈的办完，传出名声，让那些还未出现的麻烦长上眼睛，一劳永逸。

“喂，小子。大爷警告你，离我小妹远点，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寒望林吼的很大，还有那一群跟着他的小弟帮忙起哄，这边瞬间就聚集了不少目光。

只是蚩霄无动于衷，自顾自吃着那碗馄炖。

“小子，大爷跟你说话呢！听不见啊？”

蚩霄只是夹起馄炖，放入嘴中。

寒望林满脸黑线，小妹打我脸就够了。连你一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玩意也敢如此？真当我寒望林是纸老虎，谁都可以踩上两脚嘛！

他面色难看地咆哮道：“你个装疯卖聋的兔崽子，爹娘莫不是没给你生出耳朵，大爷送你去好好跟那废物爹娘抱怨抱怨！”

话落，寒望林拉开拳头向蚩霄砸去。他也曾在飘雪院学习过，只是却以一个不及格的二楼境界毕业，因为有那寒家公子的身份在，此事才未曾曝光。

蚩霄别说有多淡定，那拳头已经贴近脸颊。少年仍旧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筷子。说时迟那时快，手臂挥舞，左手捏住那近在咫尺的拳头，右手成拳骤然递出，重重捶打在寒望林小腹之上，将其击飞出去。

紧接着，蚩霄身型已经踏着寒牧施展过的腿法，如一抹残阳归谷，迅急而去。东南西北，五子梅花桩重重踏在地面，三式一十二拳，如暴雨倾泻，击打在寒望林身上。整个人在这宽大街道上，拖地十米有余，发丝凌乱，嘴角溢血。

原本蚩霄只打算挥出一拳便收手，只是既然对方说到了父母，触了逆鳞，那便该接受相对的打击。

这般场面，就连寒羲雪都不曾想到。但是，她在心底也不得不佩服霄哥哥的血性。虽不好明着鼓掌，可在心里那叫一个手舞足蹈。这寒望林虽是自家亲戚，但小姑娘对其就只有厌恶。那次偷偷跑入憩园，他口中说是被景色吸引，实则谁都看得出是这家伙色胆包天，潜入寒羲雪闺房欲行苟且之事。

“走了，羲雪妹子。”

蚩霄瞥了眼那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寒望林，冷漠走开。付了馄炖钱后径直离去，小姑娘嬉笑着追上少年，挽起他的手臂。

夕阳下，两道小小的身影，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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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离那馄炖摊将近十里的某条暗巷中。

阴暗的地面上瘫睡着一位中年男人，面色惨白，不省人事。此人乃是寒家二房秘密培养的死侍，被命暗中护着寒望林。

只是此刻这已达十一楼的高手，却昏死在这暗巷之中，整个膝盖骨完全碎裂。

脖颈上那米粒大小的面团深深陷入肌肤，流出丝丝血液。

若是距离近些，势必即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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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整条街道的摊贩开始收拾家当准备归家。

馄炖摊的老妇人也不列外，收拾好东西，推起推车一步步跨入漆黑的巷口。黑暗虚无之中，逐渐走出一道健硕身影，系在身前的围腰很是油腻。黑影与老妇人并肩而行。

“那孩子也长大了，不如从前惹人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