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走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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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夜色已深。酒宴上陈浩几乎没怎么碰酒,还算清醒。而李家王家的人早就喝得烂醉,东倒西歪地睡在酒席上。夜里下了小雪,陈浩从李家的马车上下来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屋内仍亮着烛光,小武趴在桌边,却毫无睡意,只是呆滞地望着烛火。家里少了佳佳,几乎就无人说话,也没人陪小武解闷。陈浩刚进屋,就看见小武赶紧拿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眼圈通红。恐怕从佳佳被接走之后,小武就一直坐在桌边默默地流泪。毕竟他也还只是个孩子。

陈浩强打精神,笑着道:“一切顺利,佳佳已经入了洞房。小武你还愣着干什么?我的醒酒汤呢?”

小武应了一声,垂着头站起来,慢吞吞地取来一碗早就凉掉的醒酒汤。陈浩端过来喝了两口,只觉口中苦涩难忍。小武与佳佳做的醒酒汤是截然不同的。男孩子粗心,也不管醒酒汤口味如何,放好材料熬出来便是。佳佳则会照顾自己,往里面多加些糖。

那天晚上,主仆二人几乎再无话可说。陈浩默默地将自己的官印和文书都准备好。万事俱备,就只等脱逃的那一天到来。

在那之后,陈浩又见过佳佳两次。第二天再去李家拜访时,佳佳似乎就已经变了个人,神情虽有些憔悴,但面带喜色,看来对自己的丈夫也是颇为满意。在李家寒暄时,陈浩绝口不提之前在自己家的事,完全是以兄长对妹妹的口吻与佳佳说话。

李见富对这桩婚事看来满意得很,他那侄子李景虽说个子不高,但看起来也是个读书人,与佳佳站在一起,倒也算般配。陈浩固然心中苦涩,却也只能面上挂笑,祝福佳佳。他只希望佳佳的笑容,也一样是发自真心。

出逃的时间定在十二月十三日。很不凑巧,十五日就是李婉的大婚之日。无论如何,自己本都应该出席婚宴。也就是说,自己出逃后顶多一天,就会被发现。至于何时会被报官,官府又将如何追查,这就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了。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陈浩照常去总督府处理公务。蒋毅出征已有相当长一段时日。据前线的回报,要征讨的山贼行事诡秘,不便围剿。蒋毅带着轻骑兵长途跋涉,也未能取得较好的战果。看来一时半会蒋毅是无法返回青淮,这对陈浩而言也是天大的好事。

一切行事如常,他并不想让同僚们和宋栩起疑。傍晚回到家后,他将行装打点利落,换上一身粗布短衣,将匕首别在腰间,带上官印,把文书留在家中。

青淮官员出行,一定要同时带上官印和文书,一路上才能享受官员的待遇。若只带官印不带文书,则大多是在青淮城内或者周边的地区行动。这样一来,若真的追查到家中,衙门的人也会以为他外出后或许遇害。就算他们真的定论自己出逃南唐,估计也为时已晚。

除此之外,家当细软他都一概留下,只拿一张大通商行的银票。大通商行横跨南北,北魏南唐均可以银票在商行兑换现银。陈浩虽然攒的银子不多,可这张银票也足够他与心上人过上十年吃穿不愁的日子。

他用笔在脸上描描画画。在“迅狐”受训时,易容术不是他的强项,但至少最基本的部分还是能够做到。乍一看去,他现在左右脸颊各有一道不规则的伤疤。面色黝黑,与之前那个春分得意的谒者台上书也算大相径庭。

小武已经早早地被他支出了家门,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临走之际,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离开怀阳到青淮时,自己并未有过如此的不舍。大概是因为在北都的那个家中,自己总是孤身一人,离开便离开了。可如今的这个小宅子,虽说只住了两年不到,可这里有两个孩子陪伴,就好像是真正的家。

从今往后,他恐怕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他关上大门,戴起兜帽,将面容牢牢遮住,随后前往与长门镖局约定的地方。

这趟走镖的是一个青淮本地卖丝绸和瓷器的商贩,收了陈浩的钱,长门镖局自然将一切都打点妥当。据魏通所说,委托走镖的人姓周名敏,算是青淮近些年成长最为迅速、小有名气的商人。此人只被告知将安排一个人协同镖局押镖,而并不知道陈浩的真实身份。安全抵达淮南之后,大家一拍两散,各奔前程。陈浩的身份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会面的地点被定在周家大宅中。大雪纷飞,陈浩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路赶到时,周家的一众仆人和负责押镖的长门镖局的镖师们都已经准备妥当。周家的家主周敏是个身材高大瘦削的中年人,穿着一身贵重的裘皮大衣,正站在大宅门前与魏通闲聊。

见陈浩赶来,魏通笑着迎上去,对周敏道:“周大人,这位也是我们镖局的镖师,姓张。他去南唐有要事办,所以跟我们同行。张兄弟最近身体不佳,我们自备了一辆车给他休息,也请周大人不要见怪。”

看样子镖局已经帮自己伪造好了身份。本着言多必失的道理,陈浩并未多费口舌,而是简单地点头致意。周敏对陈浩的加入并未有什么表态,也谈不上热情。在这个商人眼中,送陈浩一程也不过是跟长门镖局多搭一点交情,方便日后的合作罢了。

天寒地冻,即便穿着厚实的冬衣,众人依然觉得寒冷难耐,也都无寒暄之意。周敏招呼自家的家丁准备行装车马,魏通将陈浩拉到一旁,低声道:“陈大人,青淮中局势不妙,那位周敏周大人也很着急,我们连夜出发,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陈浩环视四周,周家一共准备了七八辆大车,上面已经载满了货物。他道:“一切都听魏兄弟安排。只是我没看见柳大人?”

魏通嘿嘿笑了笑,道:“老大已经把南城门的守卫打点好了,我们通过应该无碍。若她亲自出马,反倒是惹人怀疑。陈大人放心,虽说你身份特殊,但我们镖局也不是吃素的。收了你的钱,保证能把你安全送出去。”

“这样最好,多谢魏兄弟了。”

“陈大人莫急,我再嘱咐几句。这趟走镖,队伍中一共有四十多人,一半是周家的家丁,一半是我们镖局的人。其中只有我知道陈大人你的真实身份。镖局的人不用担心,嘴巴都很严。对这些周家的人,我宣称你是我们镖局的镖师,名叫张五,这次去南唐走趟亲戚,顺路同行。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至于路上该怎么做,陈大人你也应该清楚。尽量少开口,出了什么事,交给我来打点。”

陈浩点点头,道:“魏兄弟放心,我心中有数。总督府那边我也稍微做了些手脚,一时半会不会让他们察觉到我已经出逃。”

“如此甚好。”魏通带着陈浩走到镖局自备的马车旁,打开马车的侧门,“陈大人,这段时间就先在里面屈就一阵。进去之后地上有个暗门,拉开以后钻进去再盖好,我坐在上面。暗门下面有通风的气孔,陈大人就稍微忍耐些时间。等出了城门,就能安稳地坐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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