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镖局时，陈浩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有不少行人路过，但再没看到火爪的身影。让人过目就忘的本领自然神乎其神，但陈浩确信他已经将火爪的面容给刻在了脑子里。只要火爪不再易容或变装，陈浩一眼就能将他从人堆里找出来。

回到家时，他特地买了两套新衣裳带给佳佳。小武做了一桌好菜，三人久违地一起在饭桌上吃了顿热食。佳佳似乎恢复到同往常一样，与小武嬉戏打闹。她已经默默地接受了陈浩给她安排的未来。至于她是否真的感激陈浩，陈浩已经觉得没那么重要。只要她能安稳地度过余生，陈浩就已经心满意足。

这一晚，他又彻夜未眠。只不过这次不是陷在思念与绝望中不能脱身，而是目的明确的谋划。

万事都已具备。蒋毅出征在外，无暇顾及青淮。宋栩给蒋毅筹措粮草就已经焦头烂额，还要兼顾青淮城中的治安与政治安定，也几乎无暇他顾。柳霞亲自出马，能保证一路上的关隘畅通无阻。接下来的困难只有一个——

火爪。

他很有可能已经察觉了自己想要逃亡的计划。若被他知道，自己就算能逃得出北魏，也会在南唐面临昔日同僚的追杀。自己的水平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到了南唐，就是“迅狐”的天下，自己被他们追杀，想活下来几乎是痴人说梦。

——必须除掉火爪。

火爪一死，“迅狐”中就再也没有知道自己身份的线人。就算自己消失，消息也要好几个月才能传回“迅狐”总坛。到那时，自己早就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了。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火爪必须得死。

——可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杀不死火爪。

所以想要除掉火爪，必须借助官府的力量。

那一晚，陈浩房间中的烛光一直闪耀着。

第二日，陈浩将一封短信交给酒馆的侍女，让她转交给火爪。据陈浩观察，每次自己送出信来，火爪隔夜就能收到，第四天就会有封回信。陈浩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必须尽快将火爪除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陈浩表明自己收到了一封奇特的来信，据说是总坛新派来的线人。他不敢确定信的真伪，因此请火爪如上次那样在酒馆中与自己面谈。在这之前，他也曾主动要求过会面，而火爪也没有拒绝。只要自己做得足够隐秘，火爪就一定会上钩。

回家的路上，他突发奇想，打算去之前曾和火爪会面的那片墓园看看。踏进墓园的大门，大部分的路都已经被积雪所掩埋。虽不算太冷，但毕竟已是深冬，北风刮过，寒意彻骨。

火爪在这片墓园中认出了王家祖上的坟墓，说明他对此地还算了解。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什么线索。

可他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婉立在其中一块墓碑旁，只穿一件薄衣，头发束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碑文，陷入沉思。

陈浩慢慢走到她身边。李婉似乎注意到了他，转身对他笑笑，又回头看着墓碑。碑上的文字被风雨侵蚀，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但陈浩还是看到了其中的“李”字。

“这是我娘的墓。”李婉轻声道。

“啊。”陈浩不知该如何回应，干脆沉默着，陪李婉一同立在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李婉转过身来，道：“我们走吧。”

两人一同往墓园外走。李婉走在前面，陈浩跟在后面。墓园中再没有别人，两人都不说话，不忍心打破这份寂静。

走出墓园，李婉这才回身对陈浩道：“怎么想起来这里了？你有朋友葬在这里？”

陈浩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想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碰上你。你好像瘦了。”

许久不见，李婉的确消瘦了几分，神情也显得有些憔悴。她似乎成熟了不少，之前那少女般的天真俏皮，陈浩不再能从她身上找到。

“瘦了？”李婉愣了愣，“或许吧……有几日没见了，你气色似乎也变差了些。”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用多说。彼此的生活之中有多少困苦，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也许再往后都不会有机会见面了，陈浩不想让这最后一面显得太沉闷。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青淮中恐怕也只有李婉能称得上是他真正的朋友。“别那么不当回事啊。要出嫁了的新娘子，应该红光满面才是。”

“是这样么？”李婉笑着摇头，“那只能说你还是不懂女子。回去看看你家的小姑娘，你觉得她开心么？”

陈浩苦笑，“别提了。就这件事，快把我逼疯了。现在只盼望你弟弟能对佳佳好一点。”

“这个不用担心，我弟弟虽说没什么大才，但人品还算过得去。我也会多叮嘱叮嘱他。”李婉顿了顿，“倒是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总是一副安排后事的架势？这么急着把佳佳嫁出去，你是便宜了我爹啊。”

“佳佳人也不小了。能早点嫁个好人家，我也早点放心。”陈浩有些心虚，赶紧避过这个话题，关于他的这些事，他不希望李婉牵涉其中哪怕一丝一毫。

李婉看出他不愿多谈，于是转过头去，与陈浩一同从墓园的山坡上俯瞰下面的城镇。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青淮都被笼罩在一层白雾当中，看不真切。李婉突然道：“你喜欢这里么？”

“嗯？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青淮吗。”

陈浩犹豫了一下。“说不上多么喜欢。但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毕竟还是有些感情的。”

“是吗……”李婉轻轻挽了挽被吹乱的头发，“我很喜欢这里。但我更想去南方看看。但爹爹说，北魏是不会轻易让百姓到南方去的。让我去，他也不放心。”

“会有机会的。”陈浩道，“虽然你爹爹不同意，可你嫁出去了，让你夫君带你去便是。以你们两家的家产，天下这么大，也没有你们去不得的地方。”

李婉被逗笑了，“借你吉言。你总说你有位心上人。她也在南方吗？”

“……是啊，她也在南方。”

“那你啊，一定要快点回去看她。女孩子啊，可等不起那么久呢。”

天色渐暗。余晖之下，李婉的面容依旧那样精致秀美。陈浩也曾幻想过，自己当初若真的答应李见富的提亲，此刻恐怕早就与李婉成婚，在城郊有栋大宅子，配上两三个仆人，活得自由自在。

可那一切都不过是幻想。他命中注定要回到南方，尽管时间已经耽搁得太久太久。这一次，应该就是他们最后的会面了。尽管李婉还不知情，但陈浩知道，自己绝对赶不上李婉的大婚了。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回去。大婚之后，恐怕就不能再这样谈话了。珍重。”

李婉没有看他，将头扭到一旁。“是啊……”女子的声音微微哽咽着，“我们彼此珍重。”

他们没有同路而行。陈浩又在墓园前伫立许久，直到李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实现中，他才慢慢地朝家走去。

他们是否真的错过了彼此？

陈浩无法回答。

“祝你嫁个好郎君……也祝我，能把她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