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附和道：“蒋大人说的是。如此大胆逆贼，不得不斩草除根。”

“此事事关重大，朝廷下旨命令瀚州的军马全力以赴，定要打那群山贼一个措手不及。兵贵神速，我只有亲自带兵出征，速去速回，不给那群人四散奔逃的机会。这次我只带轻骑兵，严格封锁消息。只要不走漏风声，就能将它们一网打尽，还瀚州百姓安宁。”

陈浩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暗道不妙。蒋毅说的这些话，对自己毫无意义。他既不带兵打仗，又不负责筹措粮草。一个与蛮族打交道的谒者台上书，知晓这些军事机密对蒋毅也没有任何好处。唯一的作用，就是他话里有话——而其中的意思对陈浩来说再明显不过。

苏浅在瀚州短短半月，两次遇袭，陈浩都恰巧在现场，而且就在苏浅身边。如果说宴席上的那次袭击还情有可原，那么遭遇山贼袭击的那一回，确实使得陈浩有很大的嫌疑。若不是苏浅表现出对陈浩莫大的信任，可能蒋毅早就对陈浩动手了。

蒋毅这番话的意思是——若陈浩真的无辜，则听了后自然毫无反应。若陈浩就是那个内奸，或者至少跟内奸有关，则是警告他在自己出城期间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因为自己已经清楚地知道内奸的身份。

来瀚州之前，陈浩一直以为蒋毅只是一介武夫，虽说带兵打仗举世闻名，高风亮节也为天下人所景仰，但在政治上并不是很敏感，否则也不会被白辰排挤到只能在地方做个总督。但真正见面后，越接触得多，陈浩越发现蒋毅表面的波澜不惊之下，究竟暗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他明明已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仿佛自己地一举一动，都在蒋毅的预料之中。

从蒋毅的房中告退后，陈浩刚一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宋栩。宋栩弓着身子往前走，与陈浩擦肩而过时，低头说了句：“陈大人。”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便进了蒋毅的房间。陈浩本想靠在门边听一阵，但若撞见路过的其他官员，自然不妙，也就只能作罢。

处理完公务后，他立刻去了酒馆。此时已是深冬时节，酒馆里天天人满为患。他也懒得再装出一副普通酒客的样子，直接跟着那侍女进了里屋。侍女比前日要胖了些，似乎陈浩在她身上花的银子终于有了作用。带陈浩进屋时，她似乎还不死心，贴着陈浩的胳膊蹭来蹭去。

陈浩本就心烦意乱，根本无心与侍女逢迎，正想着怎么甩开这女子，没想到刚一进里屋的门，屋内的蜡烛突然熄灭，黑暗笼罩整个屋子。侍女惊叫一声，拔腿就往外跑。陈浩一把将她拉住，喝道：“别慌！”

窗外几乎透不过什么亮光，过了许久，陈浩的眼睛才渐渐适应黑暗，他隐约看见床边站了个人，看身材，应该就是火爪无疑。陈浩并不惊讶，蒋毅要突然出城这等大事，的确值得两人会面商议。

侍女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拉着陈浩的胳膊，小声呜咽着：“鬼啊……鬼啊，是鬼……”

陈浩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害怕，是我的人。你先离开，让我们谈谈。”

侍女几乎是逃出了屋子。陈浩将门关紧，又趴在门上听了一阵，确认无人偷听后，他才走到火爪身边道：“你也打听到那件事了么？蒋毅秘密带兵出城，对我们的确是个大好的机会。只是时间如此紧迫，总坛那边消息能否传过来？”

火爪没有回话。一片漆黑中，陈浩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火爪那本就不清晰的相貌彻底隐匿在黑暗之中，让陈浩觉得仿佛真的在和没有形体的鬼怪交谈。这种带着压迫力的沉默让陈浩十分不舒服，他又说道：“为什么不说话？担心有人偷听吗？酒馆里那群小厮还算规矩，我给够了钱，他们不敢造次。”

火爪突然狞笑了一声。那声音与平日里的淡漠截然不同，仿佛捉住了猎物的猫，发出嘲弄猎物的笑声。“蒋毅出城又能怎样，我们还能在城中起义不成？刺杀苏浅失败之后，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想要有所成就，只能从头再来——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清除组织中的内奸。”

陈浩的面容因惊恐而扭曲。好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火爪应该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火爪道，“能否与我解释一下，你近日的所作所为？不仅急着将你那小丫鬟给嫁出去，还和长门镖局的关系如此密切。我猜，你还没有窘迫到要靠巴结一个富商来维持生计的地步吧？长门镖局之前的款子，总坛不是已经帮你结了么？”

陈浩口中干涩，脑中如炸了锅一般，飞快地思考对策。他竟开始觉得有些害怕，火爪几乎就是无处不在。自己的确经常进出长门镖局，被他注意到也实属正常。可佳佳的事，除了周婆和李见富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就算李见富将自己侄子要谈婚论嫁之事四处宣扬，那也不过是昨日刚刚定下的事，可今日火爪就已经得知了消息。此人真的就如空气一般，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陈浩追查了那么久，除了知道他与长门镖局有所瓜葛之外，火爪的身份还是一无所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至少在“迅狐”中受训时，陈浩并未听说有这样一位神出鬼没到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同僚。

“怎么，说不出话？我是否可以认定，你已经背叛了迅狐，背叛了南唐？”火爪的手臂微微移动。陈浩看到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样东西，细长的利刃从中伸出。陈浩毫不怀疑，自己若是露出丝毫的破绽，那柄匕首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喉咙。

“别说笑了。”他断然否认，“我若要背叛迅狐，九年前就不可能千里迢迢地来到北魏。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北方的蛮荒之地受这种罪过吗？”

“这可说不准。”火爪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步步向陈浩逼近，“人心可是会变的。前一天你还对南唐忠心耿耿，后一天就有个北魏大员许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谁不会动心？每个人都把自己说得冠冕堂皇，到头来，还不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两人离得很近，但陈浩几乎完全感觉不到火爪的呼吸，就如同面前站了一个死人一般。这样的杀手，是及其可怕的。自己怎么说也受过“迅狐”多年的训练，虽说武功平平，但自衬直觉还算敏锐。可火爪即便站在自己面前，还依然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此人若想要潜行暗杀，则极难被发现。这是一个杀手最可怕的特质。

“你那些无端的怀疑，就不要用在我身上了。”陈浩沉声道，“大敌当前，我们又几乎刚刚损失了在北魏的全部势力。这个时候内讧，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吧？”

火爪冷哼一声。陈浩顿时觉得周围施加的压力在一瞬之间消失一空。火爪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匕首，“呵呵，今日就暂且这样。不过陈大人，我还是要叮嘱你几句。之前对你说过的话，我怕你没听进去，就再重复一遍。你是北魏的朝廷命官，若真的有背叛‘迅狐’的想法，你不仅会在南唐被全力追杀，在北魏你也活不下去。到时候，天下之大，也不会有你陈浩的容身之地。还望陈大人多加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