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走到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封尚未拆开的信递给陈浩。陈浩接过信封,坐在床边,打开来慢慢地读。女子坐在桌旁,拿出镜子,又在脸上细细地描画起来。房间中寂静无声,两人都维持着默契,各做各的事。
发现这家酒馆,是四个月之前的事。那时陈浩在家中突然收到一封迷信,约他来这家酒馆见面。信的末尾画了一个特殊的标记,那是“迅狐”的成员之间用以表明身份的符号。读完那封信后,他欣喜若狂。来到瀚州大半年,他一直在明察暗访,却没有联系上任何一个“迅狐”的同僚,就连之前在怀阳曾有过接触的同伴,也都纷纷失踪。此时突然有同僚找上门来,对他也是种莫大的慰藉。
他迫不及待地敢去这家酒馆,一等就是大半天,约见他的人却始终都未现身。最后就是屋子里的这个女子向他解释了一切,那个神秘的同伙将这个酒馆定为他们用以互通信息的秘密地点。为了防止被人察觉身份,他们不互相见面,而是通过在酒馆约见这个女子来给彼此送信。
就这样,陈浩每隔十来天就会光顾一次这个酒馆。每回都是坐不了多久,就和这女子亲昵地进了里屋。据这女子说,那个神秘的同僚从来不显露真容,送信也是半夜偷偷从窗户里塞进来,弄得她很是害怕。陈浩原本也想效仿,但又害怕自己弄巧成拙,干脆大大方方地向女子表露好感。
包括酒馆的其他伙计和店长在内,都以为他是看上了这女子,时常来和她幽会。他出手还算大方,对酒馆没什么损失,也就没有人说闲话。为了表演得逼真些,他每次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读完信,却硬是要在女子的房间里呆上半日才走。
展开信封之前,他犹豫了许久。据女子所说,此人一个月之前送来了最后一封信,那个时间正好也是苏浅一行人前往扎古尔草原出猎的时候。而昨夜刺杀苏浅失败如此重大的事宜,他却没有来这里送信。如此看来,一直与他暗中通信的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昨夜在宴会上服毒自尽的刺客。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信的内容很短,笔记也很模糊。内容大概是让他无论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都务必在当天傍晚去青淮城北的墓园里会面。
陈浩一字一句地仔细读了几遍,然后将信纸揉成一团,在桌子上的蜡烛上烧掉。女子仍旧在往脸上描描画画,早已见怪不怪。陈浩在屋里踱步一阵,在水盆里撩了些水扑在脸上,又把衣衫弄得乱了些,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行完房事,赶着出门的样子。
女子噗嗤一笑,调侃道:“陈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急着要走?”
“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逗留了,姑娘再自己坐会吧。”
“您这下走后,外面那群伙计可要把您笑话死啊。”女子的语气中不无撩拨之意。陈浩从未向她透露过自己的官阶姓名。想必在这女子眼中,自己定是个权高位重的大官吧。每次会面,这女子都要对他抛两个媚眼,说几句似是而非的情话,颇有些要假戏真做的意思。陈浩从来都是能避则避,蒙混过关。在他看来,与这样的女子发生关系,实在太过危险。
“让他们笑话去吧,反正他们笑话我也不止一天两天了吧。”风寒让他的头一直都在隐隐作痛。他无心再开玩笑,检查了一遍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打算推门离开。
女子仍不放弃,娇声道:“那您就做些不让他们笑话的事情来看看啊!”
他不再回话,出门便走。
顶着寒风一路赶回家中,两个孩子已经给他备好了饭。小武做的家常菜味道堪称一绝,但都是北方风味,他实在谈不上多么喜欢。倒是佳佳学着烧几道南唐的菜式,他颇为喜欢。
他刚坐上桌,还未来得及开动,佳佳便凑到他身边,满面欣喜,道:“老爷,今日早晨李家大小姐又来找您啦!我自作主张告诉她您下午办完公务后就去拜访她!”
一提这事,陈浩的头更痛了。他毫不客气地用筷子在佳佳脑门上敲了一下,疼得佳佳抱着脑袋,委屈道:“老爷您为何打我!我这是为您好啊!”
陈浩不为所动,“你啊,整天就知道给我添麻烦。你也不看看你家老爷这幅憔悴的模样,有哪点配得上人家李大小姐的花容月貌了。”
佳佳眼睛一亮,“老爷您也觉得李大小姐漂亮极了对吧!”
“这是两回事!”陈浩脸微微一红,赶紧低头扒饭。“你和小武的这份心,我是知道的。可你也看到了,我最近公务这么忙,哪里有时间关心那婚嫁之事?”
佳佳争辩道:“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成啊!老爷您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下去怕是……”看着陈浩越来越黑的脸色,佳佳转身就跑。
陈浩叫道:“回来!”
佳佳猛然顿住,慢慢转过身来,瑟瑟发抖道:“老爷,我错了,您别对我生气啊——”
“自己的事情,自己要负责到底。我等会还要出门,你自己去李家走一趟,给李大小姐解释一番。实话实说,不许拿我当挡箭牌!”
再出门的时候,雪虽已不再下,街道上却已经铺满了一片银白。陈浩换了身衣服,又服了药汤,这才觉得身体略微好些。风依然挂得很大,走到信上约定的那个地方,要花小半个时辰。他本完全可以不受这个罪,毕竟写信的人都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有人跟他会面。只是他一想起那人是因自己一时的怯懦而死,就觉得心有不安,还是决定去约定的地方看看。
青淮城北,有一片很大的墓园。修缮完整,专门有人看护。瀚州本地的达官贵人和为富一方的商贾们,如果家里没有祠堂的话,死后都喜欢葬在这里,既体面,又免去了雇人看管的费用。墓园在一座小山坡上,可以俯瞰下面的闹市,不远处便是青淮城高耸的城墙。
陈浩爬上坡去,发现墓园里也积满了雪,还有不少仆人在扫雪清理。他在墓园门前一棵高达数丈的古树前歇息了一阵。天边的乌云渐渐散去,可以隐约看到太阳正缓缓下落。举目遥望,青淮城笼罩在一片祥和的宁静中。尽管昨晚还在总长府中出了命案,但城中的百姓浑然不觉,生活在一片安逸中。
不得不承认,蒋毅的治理堪称无懈可击。这座城市坐落在魏朝的最北端,以前甚至时常受到蛮族的劫掠攻击。尽管从未被破城,而一旦起了战事,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得很。蒋毅任瀚州总督之后,做了大刀阔斧的变法。其成效,就连远在怀阳的陈浩也经常有所耳闻。
等了一阵,没有任何人来与他搭话。几个负责巡视的卫兵都狐疑地看了他几眼,但也没有上来询问。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居然在等一个死人。才站了一会,他就已经止不住地发抖。天色渐暗,他最后看了一眼墓地,开始想念起家里温暖的被窝。
身后传来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他刚一回头,便如遭雷击,差点跌倒在雪地上。“你明明……为什么……”他语无伦次,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那人微笑着走上前,道:“陈大人好歹也是从迅狐中出来的人,怎么这样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