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和小武原本都有自己的名字,可这么叫着叫着,时间一长,陈浩反而记不得他们的全名了。两个孩子都是自幼离了父母,独自在青淮漂泊,也受了不少苦。陈浩虽然不敢保证自己能给他们多么安逸的生活,但至少自己还在瀚州的这段时日里,要对得起这两个孩子。
佳佳活泼好动,很是讨喜,虽然现在还是个小姑娘,长大之后必然也是个美人。再过些日子,陈浩还打算找个媒人,让佳佳能有个好去处。小武虽然沉默寡言,但身体结实,又肯吃苦,将来生活也有着落。每当陈浩为了自己艰难的处境而煎熬的时候,他都会想想这些琐事,来舒缓压力。
躺到被窝中,他刚合上眼,就沉沉睡去。他的梦很乱,苏浅占据了其中大半的篇幅。他仿佛看到苏浅腹中被人刺了一刀,满身血污,仰躺在龙椅之上,目光呆滞。那鲜血顺着台阶一点点向下流,而他就匍匐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
“老爷!老爷!”有人在晃他的胳膊。他慢慢坐起,头疼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佳佳站在床边,满面惊恐。
陈浩回了回神,道:“怎么了?”
“家,家里有鬼!”
陈浩叹了口气。看着佳佳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责怪的话也就说不出口。看样子,自己安睡一下午的美梦又做不成了。“哪来的鬼啊?”
佳佳颤颤巍巍地递上一张字条和一支短镖,“我正在扫地,突然楼上的窗户被打开,然后‘嗖’地一声飞进来这个东西,扎在地上。小武跑到窗户边上看,什么人都没有,这不是闹鬼嘛!”
陈浩刚想调侃佳佳两句,接过短镖后,他的目光却凝固了。短镖上,系着一根青色的丝带,这是“迅狐”证明身份的暗号。
佳佳被他凝重的深色吓住了,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泪眼盈盈,差点就要扑到他怀里。“老,老爷,您别吓我啊!该不会真是……”
陈浩并未展开字条,轻轻拍了拍佳佳的肩膀,柔声道:“你先出去一下,怕的话就去找小武。你们两个把家里的门窗都关好,不要出去乱跑。”
佳佳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间。陈浩坐在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字条,仿佛其上有千斤的重量,他呼吸逐渐加重,头疼得快要裂开一般。
一定是那个假扮侍者的“迅狐”同僚。陈浩的宅邸位置并不是什么公开的消息,他在青淮行事低调,与达官显贵们没有太多来往,知道他家住哪里的人寥寥无几。这个神出鬼没的同僚居然直接找上他的家门,还用这种方式送信。陈浩咬着牙打开字条。
“今晚宴会毒杀苏浅”。字迹很模糊,笔画都不顺畅,此人甚至不愿暴露自己的字迹,估计是用左手写的这张字条。只看了一遍,陈浩就立刻将字条揉成一团,在旁边点香炉的蜡烛上将其烧掉。他重新躺回床上,长出了一口气。
苏浅将于明日启程回北都。若想在联姻达成之前将其除去,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神秘同僚的计划要怎样实施。上次试图进献毒酒的时候,苏浅身旁那个名叫娟儿的女子肯定已经察觉到了异常,恐怕已将那个同僚的相貌熟记于心。今晚宴会上,恐怕不会再有机会直接由下人给苏浅倒酒。
他茫然地盯着床头旁蜡烛的火光,看着火苗不住地跃动,陷入沉思。恍惚之间,他好像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了那棵桃花树。纷飞的花瓣在空中飘舞,那女子就站在树下,正向他招手。但那女子的面容,却笼罩在一团看不透的薄雾当中。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却始终看不清女子的脸。或许在记忆中,那姑娘的容颜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褪色逝去了。
两难的抉择撕扯着他的神志,不论走向哪一边,好像对他都是最坏的选择。若坚持履行自己的责任,则势必会暴露身份,惹来杀身之祸。若是苟且偷安,则愧对于“迅狐”对自己的养育大恩。若为了南唐国事大计,牺牲自己的一条贱命倒也没什么可惜,但一想到淮南那个还在苦苦等待自己的姑娘,他就狠不下这个心。
“啊!!”门外佳佳一阵尖叫。陈浩反手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冲出房门。厅堂里,佳佳被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上。陈浩迅速环视四周,却没有任何异常,屋内被打扫得十分整齐。
他将佳佳拉起来,“出什么事了?”
“有,有人敲门。我,我还以为是……”
陈浩不禁扶额。“你冷静一下,开门之后告诉客人我卧病在床,暂时不能见客,烦请他日后再来。”丢下这句话,他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然后卧在被子里。虽然已经睡意全无,但他实在没有精力招待来拜访的客人。
他凝神听了一阵。屋内传来说话声,两女一男。他暗道不妙,却毫无办法。过了一阵,佳佳推开门,冲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就立刻猜到门外来的人是谁了。“是李大人吗?”
“嘻嘻。”佳佳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李大人和他家小姐都来了。我自作主张给老爷您应下来,就说您刚到家,还在更衣。茶水已经沏上了,就等您下去见客啦!”
“你这小丫头,就知道折腾我。”陈浩没好气地在佳佳脑门上轻弹了一记。佳佳往后跳了一下,娇笑道:“老爷您可别怪我。到时候把李大小姐娶进了门,您恐怕还得谢谢我呢!”
“去去去,再说我就真动手了啊。”他避之不及,只能先轰佳佳出去,然后慢吞吞地更衣,把凌乱的头发束起。镜子中,自己面色更显苍白,双目空洞无神,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少女倾心的那种类型。
大厅的椅子上做了两人。左边的男子肥头大耳,身材粗短,眉眼细小,一看就是那种在集市上给客人缺斤短两的奸商。右边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穿着一身粉衣,眉清目秀,身材纤细,是个地道的美人。无论见多少次,陈浩都难以接受这二人是父女的事实。
男人名叫李见富,是青淮本地的大商人。朝廷所有与漠北蛮族的贸易,只要经过青淮城,都由他一应操办。每个月从他手中走过的银钱,都抵得上某些小镇一年的营收。李家承包青淮城内的贸易已经有三十余年,从李见富的父亲开始,李家的家长实际上就是整个青淮商人的总头目。
虽然在北魏,商人的地位远远不如南唐。但李见富坐拥如此之大的家底,已经隐隐有了能和青淮的中层官员平起平坐的架势。像陈浩这样没有太多实权的高级官员,对他还是要礼让三分。
一见陈浩,李见富满面堆笑,拉着旁边的女子站起来,道:“陈大人,您刚刚远行归来,我们就登门打扰,实在过意不去。请陈大人不要怪罪啊。”
女子对陈浩羞涩地笑笑,也不说话。陈浩勉强点头,干笑道:“李大人不必客气。您和令爱莅临府上,真令鄙宅蓬荜生辉啊。”
女子名叫李婉,是李见富的独生女儿。据说李见富的正房妻子很早就过世了,虽然他纳了不少妾,但在李婉的力争之下,却始终没有再娶过。对这个宝贝女儿,李见富是出了名的疼爱。李婉也是争气,完全没有继承她爹的相貌。其容颜之美,在青淮城内也是小有名气。若论起追求者来,要说从城南排队到城北,也不算夸张。毕竟娶到李婉,不仅是有了个漂亮妻子,岳父的万贯家财,将来也肯定能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