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雕展翅而飞。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处处都是它的猎物。风刮得很大，但它飞行无阻，丝毫不受影响。宽大有力的双翅只要轻轻一扇，就能带动它向上拔高一大截。它若收起翅膀俯冲，片刻就能触及地面。

在这片草原上，它已纵横许久，无论是野兔还是野鼠，只要被它盯上，都无一幸免，进了它的肚子。

这一回，它盯上了一头雌鹿。鹿并不是什么难猎捕的动物，只是要稍费些功夫。若一次功成，便能饱餐一顿，几日都可不为食物发愁。

雌鹿正在低头吃草，并未注意到它。它盘旋在鹿的上空，看准时机俯冲而下。可在半空中，它突然张开双翼，一个漂亮的侧翻，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朝天上飞去。

极其敏锐的感觉救了它。即便是空气中再细微的波动，对它来说都如同雷鸣一般响亮。那是一支极细的羽箭，做工精巧，在空中阻力很小。若非它反应迅速，此刻就已经丢了性命。那只箭堪堪擦过它的腹部，随即便失去了冲势，坠落下去。

身后的草原上有几个快速移动的小点，那时骑在马背上的人。只有他们会射出这种细小的箭来猎捕其他兽类。黑雕自己也不止一次撞见过这群人类，可凭他们的技术，拿自己毫无办法。

为首的那个人类身穿黑衣，手里拿着一张长弓。刚才正是他射出了这一箭。黑雕不愿与人类过多纠缠，挥动翅膀打算离开。

但另一支羽箭随风而来。它本已提升了高度，但那支箭上附带的力道也比之前更强，居然还能追上它所在的高度。它用力一挥翅膀，向上疾冲，躲过了这一箭。

射箭的人类依旧没有罢休。他鞭打胯下的马，继续追赶。

黑雕挑衅式地鸣叫了一声，刻意往下飞去。它被激起了怒火，想要与这人类斗上一斗。它很喜欢那些人类射光自己的箭袋却依旧对它无可奈何时那种气急败坏的样子，今日天色还早，它想再享受一次。

它故意在那个人类的前方扭转着飞行，保持一个可以触及的距离，引诱那个人类射箭。果然那人类弯弓搭箭，又向它射了一支羽箭。它轻而易举地侧身躲过，继续鸣叫，似乎是对那人类的侮辱。它的视线无比敏锐，隔着很远，它也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人背后的箭袋里只剩了四支箭。

到此为止了。它心想，区区人类，就算有这种奇特的工具，却仍和它相差很远。

它听见了弓弦嗡动的声响，于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右翼，闪过飞来的羽箭。

太慢了。可怜的人类。

突然间，左翼一阵剧痛。羽箭刺破了它厚实的皮毛，伤及血肉。虽然那箭终究只是擦过，却让它惊恐万分——这个人类，居然能一次性射出两支箭！

情况不妙。赶紧逃。

它不顾伤口的疼痛，使出全身的力气煽动翅膀。只要爬升到足够高的空中，任凭这人类箭法再准，也奈何它不得。可是，下一支箭来得比它预计得要快得多。它在空中硬生生止住冲势，反身向下飞去。第三支箭便在它头顶飞过。

有惊无险。它心想。

下一刻，空中爆出一团血雾。第四支箭从下方而来，正中黑雕的头部。从它微张的嘴部射入，穿过脑后而出。它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经从空中坠落，伴随着喷洒的鲜血。

苏浅坐在马上，放下手中的长弓。他一头黑发扎成一束，身穿轻便的皮衣，没有佩戴任何护具。背上的箭壶里已经没了箭，他伸展双臂，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拉弓而有些僵硬的身体，道：“箭射完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陈浩坐在马上，躬身道：“谨遵太子殿下吩咐。”随后他冲远方招手，扯开嗓子呼喊道：“来人！送太子回营！”

能单独陪本朝太子出猎，本该是无上的荣耀。陈浩的心中，却充满苦涩。一年之前，他还是北魏的吏部左侍郎，虽算不上位极人臣，但也是官阶不小，手中掌握多少地方官的任免大权。可如今他在这荒凉落后的瀚州做个谒者台尚书，专管些不痛不痒的外交事宜。也就只有太子来游猎这样的事情，才算真正用得上他。

苏浅的兴致很高，纵马疾驰到那黑雕坠落的地方，将它的尸体拎起，递给陈浩道：“收好了，我要带回怀阳去。”

凑近了看，陈浩这才发觉这雕着实大得惊人，若张开双翼，足有一人之高。它双目瞪得溜圆，好像还没死透，随时要暴起伤人一样。陈浩接过黑雕，赞扬道：“太子殿下射法通神，这普天之下，恐怕都无人可匹敌。”

苏浅淡然一笑，道：“你们这群与蛮人打交道的，奉承话还学了不少。不过对我还是省省吧，要拍马屁，也得等我老子死了再说。”

陈浩尴尬地应承了一句，就不敢再多说话。相处的这半个月下来，他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早就听说太子殿下为人乖戾，不通人情。没想到见面之后，才知道苏浅何止是不通人情，简直无法无天。

就凭他刚才这样议论圣上，就算是太子也说不过去。这四下无人倒还好说，若赶上宴会之时，苏浅甩出这么一番论调，自己可能没事，恐怕却要连累陈浩遭殃。

苏浅见陈浩不答话，便问道：“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吗？”

陈浩答道：“正是。朝廷那边已经发来指示，让太子殿下尽快赶回怀阳。蛮族那边和亲的公主大人已经快到北都，出于礼数，您也该尽快启程才是。”

苏浅撇了撇嘴，道：“事先未征得我同意，就擅自许配个蛮子给我，本来就是大不敬。我好不容易出宫游猎一趟，居然半中央又给我召回去。在他白辰眼里，我苏浅与个木偶又有何分别？这次回去，定要让他好看。”

陈浩将黑雕横放在身前，压在马背上。刚才掂量这两下，算算黑雕足有几十斤重。那双翼看起来也不算太壮实，不知是如何带动这么重的身躯翱翔于天空的。

陈浩很羡慕这只黑雕。若自己有它这样的本事，恐怕早就挥动双翼横跨北境，离开这凄凉荒芜的土地。只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若非特殊情况，现在他连青淮城一步都踏不出去。

苏浅纵马在陈浩身边骑行，长弓负于身后，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陈浩虽不搭话，他仍继续自顾自道：“这次回去的路上，你们给我把那些好马都换成快饿死的青花驴，我非在这路上走个十天半个月不可。最好等到那蛮族公主人老珠黄我再回都，一纸将她休了便是。”

几日相处下来，陈浩也渐渐习惯了太子殿下这口无遮拦的性格，除开他太子的身份，如果单以人品来算的话，还是个不错的朋友。

前方的土地微微震动，马蹄声由远及近。数百人的马队列成阵势，恭迎太子游猎归来。苏浅一把抓过陈浩手中的黑雕，高高举在空中，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欢呼。苏浅一脸得意之色，将黑雕丢还给陈浩，用力一打马鞭，朝马队疾驰而去。

此刻若从空中俯瞰，会发现一马平川的草场上，有一座纯由人工临时搭成的营地，其中来来往往的侍女，火符和士兵，足有上千人。然而以这样的规模，在这片草原中却还不算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