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缓缓举起长剑，对着合围过来的刺客们。“今日，你们谁都别想过这条街。”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双目不知何时变成了骇人的红色，并不是一般人眼睛充血时的那种血红色，而是如同里面放出光芒一般的紫红色。

“鸦羽”的刺客们都算身经百战，满嘴神魔、故弄玄虚的道士也不是没有见过，但似江尧这样如魔王降世般的模样，却不由得他们不心生恐惧。

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充斥江尧的全身。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之前连续几场大战，本身已经精疲力竭，可现在浑身轻盈，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眼前的敌人们似乎都慢了下来，每个人的动作都沿着固定的轨迹，一眼就能看透。

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杀意。尽管雪地上早已被刺客们的鲜血给染红，他却痛恨自己的剑上为什么那么光洁，还没有沾染上血。他轻轻舔了舔嘴唇，将目光锁定在最靠前的那个刺客身上。

出于本能，那人居然向后退了一步。可下个瞬间，江尧手中的剑就已经插入他的腹中！刺客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江尧满脸，视线都被模糊，但他反手一剑荡开身后的攻击，竟冲入人群中！

惨叫声响彻整个街道，江尧手中的剑已经快到常人根本无法看清的地步，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又飞快地收回。每个被他近身的刺客，都只有一次被近身的机会，一击不中，不是被腰斩，就是被刺穿喉咙。

江尧眼中，敌人的动作似乎都已经静止。他只需用剑轻轻一划，就能收走一个人的生命。根本无需思考，身体完全跟随本能移动。那些在昆仑中尚且一知半解的武学招式突然间全部都融会贯通，动作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破绽。他在人群中横穿而过，只留下了十余具尸体。

还有两个刺客并未与他相斗，而是绕过他向阿苏逃跑的方向追去。

——不能让他们离开。

这是江尧唯一残存的念头。他一剑荡开刺向自己的兵器，回身一个飞扑。他在空中用暗器的手法掷出长剑，洞穿其中一人的背部。自己将另一人扑倒，用手掐住那人的脖子，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那人原本还想用短刀反击，可是这一拳下去，就已经没了神志。江尧却还不满足，轮起胳膊一拳，一拳，直到那人的头颅都被打得粉碎，鲜血混杂着不知名的粘稠物溅了一地。

江尧颤抖着站起来，重新看向那群刺客。每个和江尧对上眼神的人都止不住地颤栗。

“他根本就不是人……”

“根本就是个恶鬼啊！怎么可能赢得了这样的人……”

“我们还是快逃吧，把命交在这里，实在不值得……”

江尧一阵狂笑，提起长剑就往前冲。可随即他一阵闷哼，脚步猛然止住。右腿上，一支羽箭直直地射入。他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试图移动自己的右腿。可是腿上原本就有伤，这一箭又正中要害，右腿已然没了知觉，全靠左腿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不远处，孟岩缓缓放下弓箭，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给我杀了他。”

刺客们一拥而上，为首的一个手持短刀，当胸刺来。江尧喘着粗气，一剑荡开短刀，一拳打在那人小腹处。他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巨大的气力，竟将那刺客打得倒飞而起。

他挥剑，躲闪，再挥剑。视线逐渐模糊，虽仍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但体力却逐渐流走。三柄短刀一齐向面前斩来，他横剑挡住，对方三人的力量全部施加在剑上。他左膝跪地，双臂青筋暴起长剑一退一进，卸掉短刀上的劲力，一剑将那三人拦腰斩断。

恍然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昆仑之上。云海在脚下流淌，师父就站在他面前，眺望悬崖下的群山。白鹤高声鸣叫，振翅直冲云霄。

师父的声音很遥远，如同来自空旷山谷的回音。“尧儿啊，此次下山，即是永别。不要再回来找我，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门派的事情。昆仑一脉，至此终结。”

江尧彼时嗓音还十分稚嫩，急道：“可是师父，我此番下山，该去往何处？又该做些什么？”

陡然间一阵狂风，雾气骤起，师父的身影都变得模糊。而那番话，却永远地印在了江尧的脑海中。“各尽人事，而听天命。若能做到，则问心无愧，死也无憾。你本就生性懒散，现在与你说这些，你也理解不了。但终有一日，你会为了大义而自绝后路，置生死于不顾。到那时，你就明白为师所说的话了。”

师父的身躯消瘦而单薄，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他似是有所心念，叹息道：“这就是昆仑门人的宿命。”

不知已有几人倒在他的手下。右肩也被砍伤，脸上好像也多了道伤痕。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砍倒面前的刺客，却被一脚踹在胸口。他不受控制地飞出，仰面摔在地上，浑身上下哪怕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孟岩一脚踩住他，长剑就抵在他的脸上。江尧好像看见孟岩面上闪过片刻的犹豫和不忍。

“怎么了？”他哑着嗓子道，“杀了我啊。葛洪云给你的命令，就是绝对不能让我活下去吧？”

孟岩咬着牙，几次举起长剑，却又不得不放下。

天上又飘下了雪。那雪花不急不缓，轻轻落在江尧的脸上，有种冰凉却又温润的触感。江尧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清晨的小巷中，惊醒那些还在睡梦中的官家老爷们。

一切都离自己好远。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玩忽职守的“鸦羽”指挥，孟岩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副手。北都的月夜之下，他们在房梁上穿行，不着痕迹地取人性命。

数年时光，转眼而过。他在北都，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轻声道：“不杀了我，葛洪云不会放过你的。你我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棋子而已。必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放弃。”

孟岩的脸上似乎划过泪水，又或许是江尧已经神志模糊，出现幻觉。只是在他的印象中，孟岩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长剑颤抖着被举起。剑锋如此锐利，只需轻轻一刺，就可置人于死地。那个瞬间仿佛有一百年那么漫长。江尧闭上双眼，迎接死亡。

旁边突然传来某个刺客惊惶的叫喊：“孟大人！金吾卫的巡查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去追那蛮族公主吧！”

孟岩突然惊觉，用脚使劲踢了江尧一下。江尧惊讶地睁开双眼，孟岩也来不及多说，只能对他使了个眼色。随后收起剑来，呼喊道：“别跟金吾卫的人撞上！我们赶紧走！”

江尧一声苦笑，感到一阵欣慰的释然。他将头歪到一边，眼睛微闭。没人再有余地关心他的死活。一阵慌乱的脚步，他们纷纷朝着阿苏跑的方向追去。但这一阵功夫，恐怕阿苏早就进了太和殿吧。

江尧又翻了个身，仰面望着天空。

“终于结束了……吗。”

身体逐渐冰凉，刚才那吞噬理智的狂热消退后，潮水般涌来的疼痛几乎令他窒息。“看样子，还是得交待在这里了。”

也许是疼痛让他出现了幻觉吧。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在他面前的，是柳梦泪如雨下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