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死死攥住阿苏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跑,但阿苏仍不住地回头望去。一支羽箭直直地插入阿木力的眉心处,粘稠的血顺着鼻梁流淌到下颌。红发大汉身体僵直,慢慢地仰面倒下。
“阿木力!!”阿苏凄厉地叫喊,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江尧眼看追兵又要跟上,只得横抱起阿苏的身体,运起轻功跳上旁边的房顶。随即背后空气一阵震动,他迅速下蹲,第二只羽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一边躲避羽箭,他的脚步却丝毫未放缓,加之本身轻功也已臻入化境,几个跳跃之间,就将试图追击的刺客们远远甩在身后。
看着江尧的背影,孟岩缓缓放下弓箭。雪地上,老人的尸体早已僵硬,红发大汉虽眉心中箭,却仍怒目圆睁,双手握紧,仿佛马上就要重新坐起杀敌。孟岩蹲在大汉旁边,伸手拂过,将大汉的眼睛合上。随后轻声道:“他们跑不远。速速去追。”
小巷内,江尧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阿苏斜靠在墙边,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样子。
天色已经微微泛白。小巷内不时能听到远处公鸡的打鸣声。隔着院墙似乎是个大户人家,此时仆人们都才刚刚醒来,正张罗着烧汤打水,服侍主人们洗漱,一片热闹的景象。
沉默良久,阿苏喃喃道:“真的值得么?阿木力他,阿木力他……”她再也说不下去,蹲下来捂住脸,低声啜泣。
江尧并没有上前安慰。他凝视着自己从昆仑带来的那把长剑,剑身已经许久没有被细细打磨,却仍旧锋锐如初。他突然笑了笑。
阿苏抬起头,抹去眼泪,道:“你笑什么?”
“下山之前,师父曾经问过我。此身此剑,去人世间走一遭,有什么想达成的事。我那时年少无知,就用本门的门训搪塞一句‘济天下’便敷衍过去。那时对这三个字,可是毫无概念。师父听了回答,恐怕也很失望吧。”江尧苦笑一声,“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听说同门的几个师兄下山后,都各自追寻一番伟业,我却整日胸无大志,混吃等死。”
江尧的语气很平淡,阿苏也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
“我天生愚钝,也悟不出那么高深的道理。但见到你后,我算是才大概明白。”江尧看着阿苏清澈的双眸,“唯有‘尽人事’三字而已。我对政事一窍不通,更遑论兼济天下。但我相信你。”他对阿苏伸出右手,“能助你实现心愿,拯救两族将士的生命,我这趟北都便没有白来。你不会辜负我,对吗?”
阿苏愣了许久,随后也释然地笑笑。“‘各尽人事而待天命’吗……”她同样也伸出右手,两人互相击掌。“我不会轻言做不到的许诺,但至少我会尽我的人事。至于天命,我从未信过,就由它去吧。”
远处传来不知是谁的呼喊,天色已经微亮,昨晚一夜大雪,早晨天气却已放晴,冬阳正从天的另一边升起。江尧倒提长剑,和阿苏一同走出小巷,竟不再躲避。距离太和殿已只有两条街,但江尧心中已有预感,这一趟绝对不可能平安地到达。
街道的拐角处,已经隐约能看到太和殿高耸的顶端。虽是连夜降雪,那宫殿的顶层却依旧在冬阳下泛着红光。他们刚要加快脚步,江尧却突然一把将阿苏推开,侧身反手抓住从背后射来的羽箭。那箭冲势极强,但江尧的手却如铁钳一般死死攥住,箭身甚至还在微微震动。随即他反手将那箭丢出,速度甚至都赶上了刚才用弓箭射出的时候,一名刺客正从墙边窜出准备偷袭,那只箭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正中那人的胸口。刺客闷哼一声,当场倒地。
白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通向太和殿的那条街本就很窄,居然还站了三个人。而在江尧他们的身后,足足有近二十名刺客。为了追捕他们,“鸦羽”的精锐们近乎是倾巢而出。
孟岩立在人群最中间,手中长剑已经出鞘。江尧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两人都已明白今日就是你死我往的时刻。他们谁都没有再多说话,径直向对方冲去。旁边的刺客们见孟岩亲自出马,就都按兵不动。街口的三个人把住去路,阿苏一个人孤掌难鸣,不可能走脱。在他们看来,只要解决了江尧,抓到阿苏也并非难事。
长剑在空中碰撞,似乎连大地都在为之震动。孟岩出剑极快,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残影。招式大开大合,全然不似他那般消瘦的身躯所能爆发出的巨大力量,逼得江尧步步后退。而江尧仍运起圆月剑法,在暴风骤雨的攻击中依然下盘稳固。
孟岩练武也算极其刻苦,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但相比起昆仑的武学,却还差得很远。若不是江尧顾忌着阿苏的安危,十招之内就可取孟岩的人头。
转眼间两人已斗数十招。孟岩始终面无表情,但攻势却在一步步加大。剑光之中,他忽然一跃而起,一脚踢向江尧头部。江尧将剑横在面前,用剑身硬接这一脚,整个人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满面惊惶。
孟岩以为抓住了机会,将长剑高高举起,重重地劈下。拼招式他自认不是江尧的对手,但纯粹力量的比拼,两人相差并不大。江尧本就后劲不足,碰上这一剑也只能勉强挥剑抵挡,怎奈孟岩来势太猛,手臂上仿佛加了千钧之力,硬生生压过江尧,长剑深深地没入江尧的左肩。
“江尧!”阿苏惊叫。
“嘿嘿。”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江尧疼得面容扭曲,却还在笑。孟岩愣了一下,才发现刚才压下的江尧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他的手中。而在阿苏的身后,江尧的剑以一个常人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的角度旋转而去,原本负责堵住去路的三个刺客一阵惨叫,被剑刃精准地刺穿喉咙,纷纷倒地身亡。
“这样有种的事,我也是能干得出的啊。”嘴角渗出鲜血,江尧却狞笑着,像刚才阿木力所做的那样,用双手牢牢握住了孟岩的剑身,用血肉阻挡他拔回长剑,“阿苏!快走!”
这一回,阿苏再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转身便向太和殿的方向跑去。别离前的最后一刻,江尧和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女孩的眼神中,再也找不到面临生死时的迷茫和无助,那样坚决执着的眼神,也足够让江尧放心。
阿苏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是两人之间所能做出的最后的承诺。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们都没有再相见过。
孟岩失去了惯常的冷静,吼道:“给我追!别让她跑了!”
“想都别想!”江尧顶着孟岩的剑,竟然向前跨了一步,一掌点在孟岩腹部。点穴之术本来非他所长,情急之下居然完美地使了出来。孟岩痛叫一声,长剑脱手,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竟然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江尧的肩头已经血流如注,但他浑然不觉,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横剑立于街道的路口。他原本束起的长发被风吹起,满身血污,但那凌冽的杀气,却让数十名刺客都不敢接近。
孟岩被点中穴道,一时半会难以动弹,气急道:“都给我上啊!一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