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冷笑一声,道:“朝堂上我最恨那说话拐弯抹角的人,你若在我手下,半日就要革你的职。”
江尧气得手抖,却不敢发作。与这白辰多次见面,每一次都被他牢牢地把住要害,说是任人宰割也不为过。只是如今江尧已破釜沉舟,却顾不得那许多。自己昆仑门人的身份至今未被白辰公布出去,说明两人之间仍有可以回旋的余地。“我有一事相问。”
白辰却不搭话,又给江尧的杯子里倒满酒,举到江尧面前。“想问话,先饮三大白再说。”
江尧愣了愣,这才察觉腹中一片燥热,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部涌去。这酒不知取自哪里,初入口时没什么感觉,后劲却大得可怕。仅一杯下去,江尧就已经觉得上了头。他咬牙接过酒杯,闭着眼一口闷掉。
“这才像话。来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更何况是求我。”白辰立刻又倒满酒杯,“第三杯,喝下去你就问吧。”
江尧接过酒杯,硬生生灌下。腹中热气好像要化成火从嘴边涌出,让他根本说不出话。
白辰道:“怎么了?不是要问我话么?”
江尧重重地喘着气,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既然有求于人,就不得不受其侮辱。但江尧仍算年轻气盛,几乎恨不得就要暴起伤人。但他也知道,若真敢在这里对白辰出手,就等于亲手将自己和纳兰蓉都送上了死路。
“你和葛洪云近日走得异常近,是在谋划着什么?”
白辰顿了顿,却似乎并未因江尧直呼葛洪云的名字而多惊讶。“联姻之期将近,北都的防务事关重大。我和葛大人互相协商,有什么问题?”
“少跟我装蒜了。”江尧咬牙切齿,“葛洪云的行动,你明明都一清二楚。‘鸦羽’是他的嫡系,值得忌惮。但你不仅是当朝宰相,官阶大过他,自己手里还有金吾卫和御林军。难道就任由他在北都胡作非为吗?和亲若真的失败,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江尧的声音被淹没在凤媛楼喧闹的嘈杂声中。白辰自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这酒要细细品味,方才有些味道。若一味牛饮,和市面上那些浑酒又有什么区别?”看着江尧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白辰失笑道:“你既然都知道我按兵不动,又何必来问我?”
“我要知道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白辰靠在椅背上,把玩手中的酒杯,根本不看江尧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胆敢来质问我?魏朝宰相的决定,怎么可能讲给一个逃犯听?”
江尧沉默了一阵。厅堂内的舞台上又响起了乐声,天色已晚,该到的客人也到得差不多。青楼女们鱼贯而出,各自找到相好的熟客,逢迎作乐。如此一片莺歌燕舞的大好景象中,江尧却浑身冰冷。但尽管手都在颤抖,但他还是轻轻拉动衣襟,里面的金属反射出锐利的亮光。
“这柄短刀是‘鸦羽’刺客们惯用的武器。”江尧将身体微微前倾,靠向白辰,脸上堆出微笑,“刀刃锋锐,专门拿来刺人脏腑。我现在若出手,你不会有反抗的机会,鲜血都不会溅出。他们只会当你醉了,我装作熟人将你抬走,没有人会来救你。明日清晨,他们就会发现当朝宰相被刺杀在了凤媛楼外的小巷里。”
白辰俨然不惧,隔着面纱与江尧对视,轻声道:“这算是威胁?”
“不是威胁。”江尧缓缓道,“是拼命。我一个逃犯的贱命,换当今魏朝宰相的命,值当得很。”
江尧无法看到白辰的表情,但对方气息平稳,丝毫不乱,显然已经拿捏准了他根本不敢出手。这样一来,倒是自己把事情说绝了,唯一能用的底牌居然完全无效。
“我不会掺和进来。”
江尧怔住,随后道:“什么意思?”
白辰道:“朝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你也很清楚。葛洪云一事,我不会过问,算是默许他行动。但你也可放心,只要你们不自投罗网,金吾卫和御林军不会为难你们。”
情况并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但也没有多乐观。如果不能求助于北都内其他势力,他们如何抵挡“鸦羽”的追杀?江尧急道:“葛洪云这可是公然谋逆,朝廷难道任由‘鸦羽’在怀阳内胡作非为吗?再者,纳兰蓉若真的死在怀阳,到时候北方战事必起,对朝廷又有什么好处?那么多戍边将士的性命,也都无所谓吗?”
白辰冷笑一声,嘲讽道:“没想到你虽然位卑言轻,却还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一个杀手怎么突然就关心起天下苍生了?莫不是受了纳兰蓉的影响?”
江尧双目瞪圆,难以置信。白辰从始至终未和阿苏有过太多的接触,更不知道自己和阿苏之间的事。为何连阿苏的想法都已经被他摸得清清楚楚?
他的震惊已被白辰尽收眼底。“有什么好吃惊的。”白辰道,“那女孩年纪太小,虽说努力装出几分成熟稳重的样子,说到底还是个雏儿,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她的想法我固然十分敬佩,这也是我还愿意坐在这里和你谈的原因。”
另一位身着粉衣的侍女款款走到两人身边,弯下腰身默默倒茶。两人都不愿谈话的内容暴露,陷入一阵沉默中。好在那侍女也算有眼色,虽说两人完全把这里当成宴席相谈,也不叫个青楼女来陪酒,但白辰淡定如常,毫无愧疚之意。这侍女也不敢造次,倒好茶后一言不发,行个礼后便赶忙离去。
白辰环视四周。客人们都已有了几分酒意,更无人在乎角落里两人。他接着道:“那姑娘年纪虽小,却心系苍生,甘愿为了和亲而抛下一切来到北都。就冲这一点,我就敬她三分。你能鼎力助她,不留私心,也算有担当。这世道奸佞横行,辱没君子。你们这样的人,实属罕见。若非我看中你们,你们早就会被金吾卫给抓捕了,根本轮不到‘鸦羽’出动。”
江尧心下稍定,道:“那既然我还能在这里和你对谈,也就是说……”
“不要试探我。”白辰断然道,“我私下与你见面,本身就有可能落人把柄。我不可能给你任何帮助。不过——”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一点小小的建议,还是无伤大雅。你过来。”
江尧慢慢将身子凑上前,还装出一副相谈甚欢,已经半醉了的样子。两人勾肩搭背,好不滑稽。
白辰的声音细若游丝,“太子的寝宫所在,你可知道?”
江尧一愣,道:“太和殿,在宣德门右边。”一年多前执行任务时,他曾差点进入太子的行宫中。要追杀的逆贼慌不择路,居然闯入了太和殿。他和孟岩正准备交涉后进去抓捕,没过多久那逆贼居然自己就被人绑着给送了出来。
白辰继续道:“太子殿下有一支私人卫队,名唤‘飞燕’,你可知晓?”
“义父大——”江尧立马停住,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葛洪云曾对我提起过。”
提起“飞燕”这支卫队时,葛洪云非常严肃。原话虽已记不清,但大意江尧却仍然记得。“永远不要与‘飞燕’起冲突,更不要和他们有太多瓜葛。不仅因为他们是太子的卫队,更因为这群人实力深不可测,来路不明。但与他们交恶,还没有人能占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