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孟岩，江尧顿时觉得他比亲兄弟还亲。几日未见，孟岩的长发好像剪短了些，还是一身黑衣，身材比往日更显瘦削。虽然如今已和“鸦羽”闹翻，但江尧下意识地就是明白孟岩绝不会对自己不利。

孟岩耸耸肩，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告假在家休养，总坛那边出事的消息一出，我立刻就出来找你了。只是公主大人无论如何也不听我辩解，我也只能先将她绑起来。”他从怀里抽出短刀，割断绑住纳兰蓉的细绳。纳兰蓉瞪着他，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江尧身后。

孟岩不以为意，躬身道：“多有得罪，公主殿下。”

纳兰蓉冷冷地说道：“我可当不起什么公主殿下。恐怕再过几日，我连命都没了吧。”

气氛有些僵。江尧赶紧上来打个圆场，把孟岩拉到一旁，低声道：“兄弟，你老实和我交个底。总坛那边，究竟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就要对纳兰蓉动手？”

孟岩摇摇头，面色十分凝重，“我完全不了解情况，总长大人什么都没对我说。你真的要与总长大人为敌吗？葛大人这么多年待你也算不薄，养育之恩也是有的。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江尧长叹一声，道：“事发突然，我也没什么办法。”他拔出剑来，细细打量锋锐的剑刃，“这兵器一见血，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兄弟，你听我一言。”他盯着孟岩的眼睛，“葛洪云是个疯子。他要杀掉纳兰蓉，挑动可汗对我朝开战。”

江尧从未见过孟岩如此将吃惊写在脸上，“你说什么？”

“具体计划要如何实施，我也不太清楚。但整个鸦羽现今都已经行动起来，全城抓捕纳兰蓉。这项行动略过了金吾卫和御林军，纯粹是出于葛洪云的个人命令。”

孟岩低头沉吟一阵，道：“你说的这些事，可有把握？”

江尧肯定道：“八九不离十。我一直以为葛洪云做事冷酷无情，也仅仅是针对外人，没想到他对我也是如此。任何挡在他路上的人，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除去吧。”

纳兰蓉在一旁站了好一阵，不耐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江尧又叹了口气，道：“你先等等。兄弟，你有什么办法？”

孟岩踱步至庙宇内，倚靠在柱子上，沉吟了一阵，道：“要我说，则你带着公主殿下一直躲起来，才为上策。还有三日就是公主殿下大婚之日，若江尧你所说不错的话，葛洪云仅仅是单方面在行动。婚期接近，他就不可能压得下公主殿下失踪一事。这样一来，朝廷必然大规模发动搜查。那时候人多眼杂，葛洪云就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江尧看了一眼纳兰蓉，用目光询问她的想法。纳兰蓉始终站在离孟岩很远的地方，神色戒备。也难怪纳兰蓉不信任孟岩，毕竟之前还为了保护她可以牺牲性命的“鸦羽”，转眼间就已经对她刀兵相向。而孟岩素来冷峻严肃，没什么亲和力，自然难以博得纳兰蓉的信任。

女子思考良久，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道：“这位……孟大人所说，有些道理。”

江尧喜笑颜开，一拍手道：“我就知道兄弟肯定有好办法。”他亲切地搂住孟岩的肩膀，“弟兄你可真是我救星啊！这北都城中，也就只有你还能靠得住了！”

孟岩却没什么笑意。往常他也沉默寡言，但此时却心事重重，仿佛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此处。过了一阵，他突然开口道：“这件事结束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一句话顿时浇灭了江尧的热情。他一边挠头，一边支支吾吾，想避过这个话题。但看见纳兰蓉也一直盯着他，眸中带着期许，他便摇摇头，道：“说实话，我还没想过。这件事过后，若还能有命逃回去，北都也待不下去了。听说怀阳不远处有个长门镖局，广招武功高强之士。我打算去试试。”

江尧很怕孟岩接下来又会问“为什么一定要护纳兰蓉到下嫁为止”。原本以为那日在客栈中已是永别，但之后再见面时，却也根本无暇讨论这个话题。他不敢面对纳兰蓉明亮的双眸，也不知道该对此作何解释。

好在孟岩并未再穷追不舍。留下一句“出去打探消息”后，他便丢下两人独自离去。江尧才想起自己一时冲动，把刚买的吃食和衣服都给丢在了雪地里，不禁有些懊恼。他在门外找了好一阵，新下的雪差点把买的东西都给盖住。

看着江尧的背影，纳兰蓉欲言又止。最终她只是坐在庙内，双手环抱膝盖，冷风吹得她微微发抖。

江尧急匆匆地跑回来，拍掉衣服上的雪，递给纳兰蓉。“买了件旧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先将就一下吧。”

头一次跟女性说这种话，江尧面色微红，动作扭扭捏捏，惹得纳兰蓉噗嗤一笑，伸手接过衣服，道：“多谢了。你也穿得这么单薄，不添件衣服？”

“我是男人，没那么脆弱。再说——”江尧摊摊手，“身上的钱，也只够这一件衣服了。”

纳兰蓉看着他，一阵失神。相识不过十几日，江尧都未发觉自己身上究竟有了多大的变化。仿佛一瞬之间长大了许多，眉宇间曾经残存的稚气已经消失不见。

江尧把包着的纸展开，掏出两块烧饼。一块咬在嘴里，一块递给纳兰蓉。被雪埋了许久，那烧饼已经彻底冷掉，咬起来冰冷僵硬。纳兰蓉却未抱怨一句，接过便吃。两奔波了大半日，都是腹中饥饿，狼吞虎咽地将饼吃完。

江尧长出一口气，坐在纳兰蓉不远处，抬头望向天空。北都的冬日总是这样，阴沉压抑。前两日还有的冬阳也不知跑到哪去，只能看见乌云中又不断落下的雪花。

一阵难得的沉默。两人连逢变故，终于有机会静下来，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纳兰蓉披上那件做工粗糙的布衣，遮盖起了装饰华丽的红裙。但脸上妆容未卸，红唇如血，仍旧是丽色逼人。江尧本想开口询问她的身份，但又怕孟岩突然回来，也就只能作罢。刚想再说些什么挑起话题，却发现纳兰蓉已经靠在墙边，沉沉睡去。她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妙龄少女，连日的辛劳，还有如山般沉重的压力，对她都是极大的消耗。

江尧不再出声，也微微闭上双眼。耳边只能听见寒风吹进墙壁缝隙时的声音。

直到傍晚，孟岩才回来，一头黑发上已经沾满了雪。开门声惊醒了纳兰蓉。江尧赶忙迎上去，道：“兄弟，有什么消息？”

孟岩面色有些苍白，道：“没什么进一步的消息。告示板上仍没有通缉你的命令，御林军和金吾卫也没有行动。”

江尧面露喜色，“葛洪云果然不敢把事情给捅出去！”

孟岩点头道：“消息一旦传出去，肯定就不在‘鸦羽’的控制范围之内了。”他顿了一顿，忽然抓住江尧的肩膀，郑重道：“兄弟，我再劝你一句。葛大人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养子，他怎么忍心就这么对你动手？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你现在回去，和葛大人再谈谈，或许还能有转机。再这样下去的话……”他眉头紧皱，并未往下说。

“兄弟，心意我领了。只是这次我对‘鸦羽’的弟兄们刀剑相向，本身就已经没了回头路。”江尧拍拍孟岩的肩膀，“这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