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宣领着二人一路穿过两个土坑中间的长廊。身旁那些打铁的汉子几乎个个都把上身的衣服脱下，露出肌肉嶙峋的上身。滚滚的汗水顺着他们的身体流淌而下。那些铁匠几乎完全沉浸在打铁的工作之中，即便白辰和林之宣路过，也毫无反应，连看都不看一眼。

一边走，林之宣一边道：“三千件麒麟甲，已经按丞相大人的吩咐在赶制。约莫开春之前，便能为将士们装上。”

白辰环视四周，“不仅要快，质量亦要注意。若有一件达不到要求，我拿你是问。”

林之宣赔笑道：“下官谨记在心。另外，上个月户部拨的五万两银子几乎要用尽了，丞相大人您看……”

“今日我会写张敕令去户部，到时候你直接去户部对账便是。我只是希望，朝廷的钱，都能花到刀刃上。”

林之宣赶忙道：“丞相大人不必有此担忧。神机营上上下下，无不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接下来就带大人看看，上次给大人看过的那张样图，如今已做出成品来了。”

一边说着，三人走到大厅另一边尽头的门前。如法炮制，在墙上轻轻一摸，那门便如有了神志一般自行打开。韩非顿觉一股凉风铺面，大厅内的热浪被驱散不少。

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另一间大厅。比起这间用于打铁的厅堂，面前的这间大厅虽地方丝毫不小，但人数却少了很多。放眼望去，一共只有十余人。他们都身着白袍，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西洋镜，在低头摆弄手上的器具。

那些都是韩非从未见过的机括，形状各异，从外观上也全然看不出用途。有的小如蹴鞠，只是下方伸出一截手杖样的棍子；有的大如牛马，只是外皮层次不齐，偶尔动一下，也不知是如何从内部驱动的。

机括之道，向来博大精深。韩非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自从公输一族逐渐凋零之后，制作机括的技术便在神州大陆上逐渐凋零，四分五裂，再也不复公输一族尚在时的强盛兴旺。现今尚还存在的机括技术，亦不过是寻得公输一族留下的些许残片，拼凑出只鳞片爪，以图一用罢了。

北魏朝廷从数十年前开始，便召集天下有能之士，研究公输一族留下来的遗产，试图重现古时那些传说中强大无匹的机括，为朝廷所用。几十年研习至今，便形成了现在的神机营。白辰上任之后，神机营就不再是什么秘密组织，虽仍几乎不露真容，但至少天下百姓都知道，在北魏朝廷中有这么一伙人，在日夜不停地钻研机括之道。

林之宣领着两人一同来到一个类似靶场的地方，面前七八十步开外的地方，立着一派稻草扎成的人。林之宣招了招手，立刻便有旁边的一个侍从快步跑来，手里捧着一件机括。那机括几乎完全由精铁制成，形状呈不规则的方形，看起来颇有些分量。

林之宣接过那件机括，几乎要双手捧住。白辰眯起眼，道：“这就是你那日给我看的草图？”

“秉丞相大人，正是那日的草图。下官手上便是根据其作出的成品。”

白辰并没有急着评价，指了指远处的稻草人，道：“先试试看。”

“遵命。丞相大人请看，这‘铁臂’需依托使用者手臂的形状制成，唯有如此，方才能贴合完美，使用起来更为灵活。下官手上这一只，便是专门根据下官右臂的形状定做的。”

林之宣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伸到那“铁臂”的底端。只听见那机括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随后林之宣竟渐渐将手伸入了机括当中。韩非这才发觉，这机括全然就如一件能自由拆卸的臂甲。很快，那机括便完全覆盖了林之宣的整个右臂。方才林之宣还需要用两只手方能拖住，可现在那“铁臂”竟如长在林之宣的胳膊上一般，行动十分自如。

林之宣上下活动右臂，那机括也跟着手臂一同运动，全然没有阻碍。白辰似乎很是满意，点头道：“本以为你们不过是夸下海口，不过这东西竟真的能做出实物来。”

林之宣骄傲道：“大人明鉴，您也看得出下官身体瘦弱，手上几乎没什么力气。饶是如此，也能轻松承受这‘铁臂’的重量。下面给大人演示这‘铁臂’的威力几何。”

说罢，林之宣便举起右臂，对准远处的稻草人，这之间的距离足有七八十步。随后便是一声爆响，只见那“铁臂”当中，伸出一根勾爪，那勾爪也全部由精铁做成，可由使用者任意控制弯曲。勾爪几乎是被从中弹射出去，仿佛比弓箭还要快，一瞬间便已射到对面的一个稻草人头顶，只见那勾爪用力抓合，立时便将那稻草人的头顶捏得粉碎。随后又是一声轻响，勾爪又迅速收回，回到那“铁臂”之中。

白辰用力地拍手，“不错，不错。你们当初的承诺，我都看到了……韩大人，为何如此表情？”

韩非死死地盯着林之宣的“右臂”，拳头捏紧，牙关紧咬。林之宣也是有些诧异，打圆场道：“韩大人兴许是第一次看到这机括，有些吃惊罢。”

——这明明就是同一件东西。

跟昨晚袭击他的那个杀手，所用的机括一模一样——他怎么没有早点意识到？

韩非只觉如坠冰窟。据林之宣所说，这“铁臂”非但是神机营刚刚研究出来的东西，而且若想使用，需要根据使用者的体型专门定制。昨晚的杀手使用那“铁臂”如此流畅，跟这神机营究竟是什么关系？

脑中纷乱一片，无力思考。他强笑了一声，道：“下官第一次见识到这机括的神机妙用，着实十分吃惊。林大人和神机营的鬼斧神工，下官十分佩服。”

白辰与林之宣对视一眼，都知道韩非情状有异，但也并未多问。

林之宣继续道：“依照先前给大人看的草图，这‘铁臂’已经可以投入量产，只是目前所能达到的，也只是专门定制，所以规模不会特别大。这第一批‘铁臂’要交给哪只军队使用，烦请大人下决定后告知下官一声。”

从那以后，林之宣与白辰再商议了些什么，韩非都充耳不闻。直到走出神机营那阴暗的地道，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韩非仍面色惨白，神情呆滞。

白辰皱眉道：“韩大人究竟是怎么了？自从看了那机括后，便失了魂似地。”

韩非敷衍道：“谢大人关心。我不过是……不过是有些疲倦——”

“我看，是受伤的缘故吧。”

韩非一惊。白辰伸手指了指韩非的腰腹处，“你行动不便，我一眼便能看出。昨夜发生了什么？可是与人动手了？”

昨晚与那杀手一战，杀手便正是用方才看到的机括，伤到了韩非的腰腹处。虽说只是个小伤口，但毕竟是利刃所伤，多少有些疼痛。韩非正巧找到个台阶下，便尴尬地笑笑，“大人明察秋毫。昨日行走不甚，在地上摔了一跤，擦破了皮，有些疼痛。”

白辰给了他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韩非立刻便知道，白辰早就识破了他的谎言。只是白辰却没有深究，而是拿出一张字条递给韩非，“若受了皮外伤，便去这药铺让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