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似乎全然不相信耿耀的解释，眯着眼上下打量耿耀，皱眉道：“你越是这么说，我就愈发觉得可疑。传闻耿大将军育有两子，长子耿照年少有为，已经做到偏将军。还有一个次子，至今身份不明。看你的样貌，年龄也对的上……”

这是到北魏以来，耿耀第一次被人怀疑身份。他心慌意乱，突然想起龚叔曾经对他的忠告——若真的被人怀疑是耿大将军的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疯卖傻。

耿耀歪着头，道：“你这人也真是奇怪。那耿大将军我也有所耳闻，但着实是毫无关系。我若真是耿大将军的次子，又怎么会冒险潜入北魏？若是被官军抓住，岂不是让北魏握住了耿大将军的命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汉子见耿耀面不改色，兀自沉吟一阵，摇摇头道：“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耿大将军智慧卓绝，又怎么会犯这种致命的错误。小兄弟，刚才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咱们准备上路吧。”

众人备好马匹，又将耿耀的马也一并牵来。那名叫张照的汉子也算说到做到，并没有动耿耀的东西。耿耀摸不准自己的行囊里有没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但既然这群人无意检查，他也就不再多生事。

张照看见了耿耀马上挂着的长枪，问道：“小兄弟可是使的枪？”

耿耀答道：“家父给我找了教头，专门学的枪法。”说这话时，他心脏砰砰直跳。耿大将军的枪法闻名于世，这无疑又是个“巧合”。好在张照似乎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众人收拾停当后结了房钱——当然都是由耿耀一并出钱。

此时天光已然打量，众人一道从南城门出城。这群汉子的文书准备得十分齐全，守门的卫士并未太过为难。前往青州的官道已经被大雪封死，一行人加上六匹马，都只能去走小道。

众人报上了耿耀这座金山，似乎都心情大好，一路上高歌笑闹。耿耀虽说当了个冤大头，却也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出点银子雇了这一群护卫，对自己也是绝对的好事。

就这样一直走了大半天。快到傍晚时，终于到了地图上所指的小路。小路穿过一片森林，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众人走得累了，便系好马匹，一并靠在大树下休息。耿耀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自始至终都缄默少语。

众汉子还要靠着耿耀兑换银票，因此对他也算以礼相待，并没有太多为难。张照显然过惯了晓行夜宿的生活，熟练地在雪地上清出一块空地，升起火堆来。

耿耀靠在树边，凝视着跳动的火光，恍然之间似乎又看见了龚叔的身影。从小到大，除了娘亲之外，便数龚叔最疼他爱他。有时他甚至觉得，龚叔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而耿辉不过是个对他履行着父亲职责的陌生人罢了。

他在一片温暖中沉沉睡去。

“敌袭！！”一声尖叫将耿耀惊醒。

他一跃而起，反手摸出腰间的匕首。周围已经乱成了一团。那些汉子原本都围着火堆睡下，此刻却都被那尖叫给惊醒，纷纷从腰间抽出刀来。耿耀环视一圈，却并没有看见敌人。

张照本就睡在他身边，大汉手中提着长刀，如猎豹一般弓起身子。“谁！谁喊的敌袭！”

一时间周围无人应答。众人左看右看，发现彼此都毫发无损。

其中一个汉子突然道：“是，是老六！这个点，老六在值夜！”

张照吼道：“那老六人呢！”

“不知道！有可能撒野尿去了！”

刚才传出的声音，也确实是从小树林的另一边传来。那里有一片还未全部枯死的灌木。此时还是夜里，一眼望去一片幽深的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更可怕的是，自那一声“敌袭”之后，那片昏暗中便再也没出过声。

众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耿耀忍不住抿了抿口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众人围着还未熄灭的火堆站成一团，严阵以待。可那树林之中，却不再传出任何动静。

张照低声道：“兄弟几个刚才还有谁是醒着的？”

众汉子纷纷摇头，其中一人道：“咱弟兄几个都睡熟了，只有老六一个人在值夜，根本没别人！”

张照突然转身揪起耿耀的衣领，大汉的身材比耿耀要高很多，瞬间就将耿耀提得双脚离地。

“你干什么！”耿耀奋力挣扎，可张照粗壮的手臂如铁钳一般牢牢地卡住他的脖子，几乎让他不能呼吸，“你，你放开我……”

张照面色冷峻，缓缓道：“我们弟兄几个趁早出城，根本没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在北魏与人无冤无仇，又有谁会处心积虑地跟着咱们到这！快说！是不是你指使的杀手！之前落在我们弟兄手里，你怕丢了性命，就偷偷派人跟在身后，想要兄弟几个的命！看你年纪不大，心肠倒好生歹毒！”

耿耀全然不知所云，只觉得这大汉怎生这样不讲道理。明明动手打劫，自己如此配合，却还怀疑是自己安排杀手在后跟随，趁机想杀尽这群人。他气愤道：“你胡说！我哪里做得那种事！”

张照怒目圆睁，一抬手，刀便架在耿耀的脖子上，力道之大，利刃已然划破了耿耀的皮肤，“小兔崽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再有兄弟倒在那杀手手里，我第一个要你的命！”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间僵持在原地。突然旁边一个汉子叫道：“看！那有个黑影！”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旁一个汉子发出一声闷哼，随即便软软地倒下。那远处的黑影一击得手，便又隐匿在黑暗之中。这群汉子哇哇乱叫，竟无一人敢上前去追。

张照一把将耿耀丢到一边，转身扶起那个倒下的汉子。只见那汉子胸口插了一根小小的飞镖，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伤痕。但汉子口中渐渐留下紫色的鲜血，已然断了气。

耿耀叫道：“是暗器！那暗器上有毒！”这杀人的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当日在客栈中，那群破窗而入的黑衣人，便是用这种方法，一举便杀害了他半数的家臣！

可张照却哪里听得进去，转过身来看着耿耀时，已是双目通红。空中刀光一闪，耿耀原本躺着的雪地上就已经多了一道刀印。只是耿耀反应够快，一闪身便躲到一旁。

张照见耿耀如此身手，显然武功不弱，更觉得自己被骗，怒喝道：“小兔崽子明明会武功，还在这诓骗老子！老子今天先剁了你！”也顾不得环伺在旁的杀手，举刀便向耿耀砍来。

耿耀心中万般无奈，却知道自己若不在此地拼死抵抗，不等那追上来的黑衣杀手动手，这张照便先得将他砍死了。

少年从地上一跃而起，向远处冲去。一行人所骑的马都被拴在那里，耿耀所骑的那匹自然也在其中。张照紧随身后，可毕竟不会轻功，一时间追不上耿耀。

耿耀反手将匕首丢出，也不指望能将张照杀死，只是想拖延些时间。张照显然没练过武功，猛然看见匕首朝自己飞来，也是一阵着慌。拿着刀一顿乱挥，将匕首从空中挡下。

趁着这空挡，耿耀一把将马上的长枪取下。持枪在手，他心中一下便多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