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耀看到老人右手持刀，但持刀的手却不住地发颤。刚才那一场争斗，那黑衣少年两招之下，就将龚叔的右臂废了。龚叔虽靠左手的暗器重伤那少年，可代价便是龚叔再也没了正面应敌的能力。
黑衣刺客眼光极其敏锐，老人明明武功远胜于他，本应快速解决掉他之后逃命，可老人却只是与他在此对峙，似乎是在寻找破绽。再看老人持刀的右手举措异常，黑衣刺客立即便大致猜到了情况。“老头，你这手……”他见龚叔面色转冷，便冷笑道：“看样子是我猜对了。不知此时，你还留有几分战力？无论如何，今日这场功，便由我拿下了。先弄死你，再带这孩子回去复命。”
还不待龚叔答话，耿耀便怒喝道：“你敢对龚叔动手！”少年一跃而起，长枪直取那黑衣刺客的后背。
那刺客哼了一声，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甚至没有回头，反手便是一刀。耿耀的轻功本就不好，能跃至黑衣刺客身边，就已几乎用了大半的力气，长枪刺出时，本就已剩不了多大内力。黑衣刺客一刀下去，便将耿耀从空中直直地打落。
“小孩子武功低微，气势倒还不错。”黑衣刺客随着耿耀从空中坠下，狞笑道：“那便先废了你的双腿！”刺客挥刀向耿耀砍去。
耿耀在半空中气力用尽，根本无一丝反抗的余地。眼见那刺客的刀就要将自己的双腿齐齐砍断，少年双眼紧闭。
疼痛却没有如预想中到来，温暖的大手将自己抱住。耿耀睁开眼，发现龚叔不知何时已飞身至他身边，一把将他拦腰抱住，脚在树干上一点，横掠而出。那黑衣刺客短刀从上而下，正好砍了个空。
惊讶于老人神乎其神的身法和速度，黑衣刺客似是也被激起了斗志。见老人左手抱着少年，想必无暇放出那杀人的暗器，黑衣刺客提刀便追。
龚叔一直没有回头，牢牢地将耿耀抱在怀中，向远处疾奔。耿耀刚刚逃过一劫，此时浑身无力，只是愣愣地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树非一般从眼前掠过。
一个人的轻功，为何能有如此之快得速度？这么快的身法，想必已将那刺客远远甩在身后了吧？但见龚叔眉头紧皱，耿耀便知事情不妙。艰难地向龚叔身后望去，只见那黑衣刺客如捕食的猎豹一般，牢牢跟在龚叔身后。龚叔如此之快的速度，竟全然没有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耿耀却莫名地觉得安心。从小到大，龚叔便都是这样抱他。在他尚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时，除了娘亲，便数龚叔照看他最多。每当他哭泣鼻子，龚叔便如这样将他抱在怀中。面容粗粝的老人耐下性子来，轻轻抚摸孩子的小脑瓜，沙哑着嗓音，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温柔些。那样温暖的怀抱，一直陪伴他到长大。
“龚叔，你……”
老人喘着粗气。抱着耿耀的手热得发烫，“你别说话，我……我已经没有多少余力了。等会跑到河边，你我一起想办法干掉这家伙。”
“怎……怎么做？龚叔，那刺客武功太高，你又身负重伤，这……”
老人温言道：“不要急，我有办法。到时候，你见机行事。”
两人说这话，龚叔的脚步却越来越急，一时间，竟渐渐与那刺客拉开了距离。
黑衣刺客本就以自己的轻功为傲，又何时受过这种轻慢，牙关紧咬，顿时速度又快了几分。三人你追我赶，在树林中快速穿梭。转眼之间，龚叔便跑出了林子，竟又回到了他们刚才经过的那护城河边。
眼看护城河近在眼前，龚叔却仍不说话，耿耀急道：“龚叔，你到底想怎么——”
将要踏入河中的那一刹那，老人竟猛然将少年用力甩出。耿耀本就身形消瘦，被龚叔如丢石子般扔出好远。那黑衣刺客追至近前，没想到老人竟会将耿耀一把甩出，生怕老人有什么把戏，登时便停住脚步。
“老家伙，你……这是耍什么花样？”
龚叔缓缓转过身来，刚才右臂突然发力，便再也掩盖不了伤口，鲜血渗出肩上的布料，一滴滴落在雪地上。他浑然不觉，左手慢慢将刀提起，沉声道：“来吧，不是想要我的命吗？”
那左手显然不是龚叔惯用来持刀的手。黑衣刺客怒极反笑，“老头子，有志气。用左手也敢跟我耍横，你看不起谁呢！”话音未落，黑色的身影几乎在呼吸间便冲直老人面前。耿耀只看见眼前掠过一道淡淡的黑影，下一刻，两把刀便迎面相碰！
龚叔的长刀毫无悬念地飞了出去。左手本就不是惯用的手，再加上右臂已废，功力尽失，就算龚叔武功超乎寻常，又哪里还挡得住这黑衣刺客的一击？
黑衣刺客狂笑道：“老头，你也不过如此！受死吧！”他手中原本不算长的刀竟突然发出咔嚓的响声，长度突然暴涨。那刀中暗藏机括，能随着使用者的招式任意伸长缩短，往往能出其不意地袭杀武功好手。
“龚叔！！”耿耀疯了般向龚叔冲去，却猛然看到老人脸上释然的微笑。
“就等着你这招呢。‘鸦羽’……我早就看穿你们了。”老人说罢，竟挺身而上，朝着刀尖直直撞去！
“老头，你疯了！”黑衣刺客来不及反应，长刀就已贯穿了老人的身体。
耿耀狂吼道：“不！！！龚叔！龚叔！”
老人的嘴角流出鲜血，但他却缓缓抬起左手，抓住了嵌入自己身体的刀刃，“我，抓住你了。”那左手用上了龚叔全身所有的内力，竟如钢铁一般，将伸长的刀刃牢牢攥在手中！
黑衣刺客从未想过老人会如此与他搏命，一时间愣在原地，“你，你这是——”
老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道：“耀儿！杀了他！”他竟飞速向后退去！身后已是结了冰的护城河，老人用身体将刺客的刀死死卡住，猛然发力之下，刺客毫无防备，被拉得一个踉跄。
“鸦羽”训练出的刺客反应是如此之快，黑衣刺客立刻丢下手中的刀，不给龚叔钳制他的机会。只可惜，这短短的一刹那，生死便已决定。黑衣刺客刚回过身的一瞬间，耿耀的长枪便已洞穿了他的心脏！
“你！！！”鲜血从刺客的口中喷涌而出，这一击精准而有力，刺客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身体软软地倒下。
耿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腿一软，差点就要跪在地上。他咬着牙，丢下长枪和黑衣刺客的尸体，冲到龚叔身边。只见老人颓然坐在护城河的边上，左手握着捅穿腹部的长刀，却再也没有力气将它拔出来。
“龚叔，龚叔！你撑住！我，我现在就把刀给你拔出来！”耿耀颤抖着伸出手，却被龚叔温柔地拨开。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这刀捅下去，我定是没命啦。不过你还安然无恙，我也算死得值了。”
耿耀没有哭，只是盯着龚叔汩汩流血的身体，喃喃道：“不，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回汴京，给你找最好的郎中，一定能把你救回来。龚叔，你不会——”还未等少年说完，老人的左臂已经无力地垂下。
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耿耀跪倒在龚叔面前。
“耀儿，生死有命，没什么好难过的。你若真对得起我，就赶紧站起来，把那匹好马找回来，往青州去吧。这一路上，再也不要回头。除了青州的人，谁也不能信任。万福轩……记住这个名字。我答应主上，要把你安全送回南唐。现在看来，怕是力有不逮啦……”老人缓缓说罢，似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身体慢慢倒下。
耿耀正呆呆发愣，还没来得及去扶，老人的尸体便撞破护城河上的冰面，渐渐沉入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