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力逼视着他，鼻息几乎喷到他脸上。“你知道吗，”红发大汉低吼道，“我真想现在就一把掐死你。”

江尧勉强想发出些声音，但大汉的手掌几乎将他整个脖子都掐住，几乎连呼吸都困难。

“你个挫鸟擅自把大小姐带出去，万一小姐真有个三长两短，一万个你都抵不清！俺不知道你们汉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但小姐哪怕在外面受了一点伤，我就第一个要你的命！”

阿木力手上继续用力，几乎把江尧提到半空中。江尧一开始不想生事，所以未做抵抗。但如今原本就深受重伤，又难以呼吸，半张脸都憋成紫红色。他想抬腿踢眼前的大汉，但全身瘫软几乎用不上劲。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阿木力活生生给掐死，纳兰蓉不知何时跑到了前厅，喝道：“阿木力！你在干什么！住手！”

阿木力一惊，急忙松开手。江尧脚一落地，差点跪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也逼回了肚子里。

纳兰蓉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关切道：“没事吧？”随后又转头怒视阿木力，道：“你这是做什么！江大人身上本就有伤，这就是你对待救我性命之人的态度吗？”

阿木力咬着牙，道：“若不是这挫鸟，你也不会遇着那么多的破事。今后还是离这挫鸟远一点，汉人们就没一个好东西！”

“够了。”纳兰蓉断然道，“我不想再听到你在江尧面前说这些话。今天很晚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我和江大人还有些话要说。”

“可是大小姐，这挫鸟明明就不坏好心……”

“阿木力！我说够了！”

江尧看了纳兰蓉一眼，狼狈地笑笑。纳兰蓉能如此维护他，当然让他十分欣慰，但更让他好奇的是阿木力和纳兰蓉之间的关系。在江尧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远远超越了主仆之上，更像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只是如今两人各自有了公主和贴身护卫的身份，所以才姑且如此。

江尧本想再对阿木力说些什么，但大汉已经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转身上了楼。

“你说，他半夜会不会破门而入，然后直接把我掐死在床上？”江尧缓过气来，对纳兰蓉打趣道。

纳兰蓉俏脸微红，轻轻握拳锤了江尧一下，叹气道：“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阿木力。他的心意，你也是能看到的，只是……”

江尧打断道：“公主大人的私事，卑职也不便多说。这么晚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纳兰蓉瞥了一眼旁边的客房门，道：“去江大人的房间里说吧。”

江尧本想断然拒绝这种一旦传出去自己就会被当街处斩的大逆不道之事，但一想昨晚两人的所作所为，也就没了顾忌。坊间传说当今太子苏浅是个有些疯癫的人，行事张狂无度，恐怕也不太会纠结纳兰蓉成婚之前的这点小事。想到这江尧打开房门，把纳兰蓉请进自己房间。

房间里十分寒酸，除了客栈自备的用品外，几乎再没多余的东西。江尧生性懒散，不耐烦把自己家中的东西搬些到客栈来，也由此可见他是多么盼望着这贴身护卫的任务早些结束。

纳兰蓉看起来倒也不是第一次进男性的房间，举止自然地在桌子旁坐下，四周打量了一圈，犹豫道：“这也……”

“太寒碜了点？”江尧把话接下去。他提着刚刚要来的茶壶，为纳兰蓉倒上一杯热茶。这间客栈的大麦茶十分出名，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但处理得当，茶水清香扑鼻。

纳兰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可没这意思。只是和我那房间相比，这里确实是……”

“我倒无所谓。咱心里清楚咱就是一普通百姓，那些奢华的东西都是大人们才能享受得到，咱生来就没那福分。”

纳兰蓉皱皱眉，江尧却不知这话为何惹她不开心。他犹豫了一会，接着道：“其实就是我犯懒。这客栈的房间已经算十分不错的了，好好打理一下，住着也还算享受。公主大人究竟有什么事？”

“别一口一个公主大人了，就叫我纳兰吧。那尊称你念着不累，我听着都累了。”纳兰蓉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其一，太子殿下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回都。”

江尧有些尴尬，道：“你这可真把我问住了，说实话，这种事我基本是耳不听为净的。”

纳兰蓉白了他一眼，道：“那你就答应我，明天去给我好好打听此事。我一介女流，又是待嫁之身，怎么好意思整天催着你们白大人问这些事情。但看你们宰相这些天的动静，恐怕太子回来之前都要把我凉在这里了。”

江尧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只能沉默。他低着头，拿眼睛偷偷瞟纳兰蓉，好在女子秀美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

纳兰蓉看江尧没了话，自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事情也不该向你抱怨。只是白辰这个人……算了，说这些也没用。第二件事，那些南唐的奸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不惜牺牲也要刺杀我？”

江尧又想起了白天那个南唐贼人，心中暗暗后悔。若是自己反应再快一步，那人也不会就此殒命，还能从他口中多套出些线索。如今又是敌暗我明，纳兰蓉的安全极难保障。

雪上加霜的是，“鸦羽”内部还出了奸细。江尧难以想象自己不依赖手下的这些兄弟做事，会有怎样巨大的困难。但他最终选择向纳兰蓉隐瞒此事，不想再让她徒增烦恼。

“昨晚偷袭你的那四人只抓住了一个，‘鸦羽’正在部署人力追查剩下的人。不过这两日是正阳节，城里人多眼杂，恐怕很难有什么收获。至于他们刺杀你的目的，我也难以揣测。不过我可以保证的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给那些人近你的身的机会。”

纳兰蓉定定地看着他，摇曳的烛光映在女孩脸上，有种异乎寻常的美，让江尧想起一句古诗“绿衣捧砚催题卷，伴读书”。

“谢谢你。”纳兰蓉轻声道，“只是……如今的局面，我不知该如何找到转机。无论是我族那边抑或是白辰，都只是把这次联姻作为开战的契机而已。只凭我一人……”她抬起头，望向窗外。今夜依旧天气晴好，如白玉盘般的月亮悬于天边，清晰可见。

江尧也随着一起凝望着月亮，道：“怀阳的月亮再美，你也更怀念家乡的月亮吧。”

“知道么。每天晚上我一闭眼，都会梦见漠北和长城的边界。那里有十万可汗的骑兵，正厉兵秣马，就等来年春天大举南征。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儿子，丈夫和父亲。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群等着他们平安归来的家人。你们长城上的守军，想必也是一样。我只要一想到我族的铁骑迎着长城上的箭雨向南方冲锋的场面，就觉得……”她轻轻捂住胸口，“疼，疼得喘不过气。”

“可这样的场面，已经持续不知道多少年了。”

“所以我要改变它。”纳兰蓉的话语中，有种超出江尧想象的坚韧与决然，“尽管希望渺茫，我也必须去做。”

江尧慢慢地转回头来，再度打量着纳兰蓉。少女的身躯与其说是苗条，倒不如形容为瘦弱更为恰当。她就这样孤身一人来到了举目无亲、敌人环伺的怀阳，只为了一个几乎永远不可能达成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