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见到二人，突然发觉在典当铺前碰面未免太过尴尬，正打算转身离去，魏通却眼神甚好，叫道：“聂大侠！”

聂云脚步一顿，无奈地转过身，道：“真是巧了。魏镖头，梦姑娘。”

梦儿看见聂云，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黯然地低下头，似乎有什么心事。

魏通道：“这么晚了，聂大侠在典当铺做什么？”

再怎么解释，似乎都好像是欲盖弥彰。聂云如实道：“盘缠用尽了，来典当些东西，换点盘缠度日。”

魏通挠了挠头，苦笑道：“真巧，我们也是。”

梦儿道：“魏哥哥，别说了，我们快回去吧，姐姐还在等着呢。”

聂云十分惊讶。本以为魏通是在说笑，但听梦儿一说，他才发觉梦儿手中抱着的那个盒子，里面肯定装着沉甸甸的银子。柳霞为何急着要这笔银子？他忍不住问道：“贵镖局可是遇到了什么……”

魏通叹息一声，道：“早晚都要如此的，不过还是不跟聂大侠倒苦水了。典当铺做完我们这单生意就打烊了，聂大侠这是要回客栈过夜？”

聂云犹豫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好，到底是去客栈大笔大笔地花盘缠，还是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魏通笑了笑，道：“聂大侠随我们一起来吧。镖局虽银两周转有些困难，但招待聂大侠一人，还是足够的。”

梦儿也附和道：“聂大哥，一起来吧。你早晨不告而别，姐姐还很光火呢。”

一提起柳霞，聂云就十分头疼。自己第一次见面就把那姑娘灌得不省人事，之后再见面，他都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应对才是。只是梦儿如此邀请，他实在不能拒绝。

一路上，梦儿再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着那个盒子。三人在沉默中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路来到长门镖局。

镖局内比之前似乎还要安静些。院落里倒是有不少镖师，不过都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小声议论着什么，生怕被人听见一般。看到梦儿回来，镖师们都忙不迭地打招呼。

魏通道：“梦儿，你随我跑了这一趟，十分累了，快去休息吧。聂大侠，之前的房间可还合适？我们还没动过，你就继续住在那里吧。”

梦儿拒绝道：“不，我要亲自送进去。魏哥哥，你不要拦我。”

魏通争不过梦儿，只能摇着头叹息。聂云见梦儿眼中盈盈闪着泪光，便道：“那聂某也陪着梦姑娘一起去吧。”

“……聂大侠若真的要去，我也不阻拦。只是在聂大侠面前献丑了。”

三人一路穿过前厅，来到会客大厅的门前。大门紧闭着，屋内听不到一丝声音，好似一个人都没有。聂云推着梦儿的车子，在开门前，聂云对梦儿小声道：“坚强些，把眼泪擦擦。”

梦儿咬着嘴唇，用力地点点头，用手背再脸上抹了一把，随后将大门推开。

会客厅十分宽敞，足够坐二三十人。不过此刻偌大的厅堂里，一共只有六人。柳霞坐在主座，仍穿着一身白衣，长发披肩，面色冷峻。左手边坐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身高与腰围几乎都有八尺，年纪不过三四十岁，却已经秃了顶，此时正面带微笑，把玩着手中两颗念珠。右手边坐着个中年人，相貌有些显老，佝偻着背，捋着胡子。此人气场非凡，虽说身材瘦小，但仅坐在椅子上，便不怒自威，显然是个掌权已久之人。

柳霞身后还站着一个壮汉，聂云记得他叫马九，也是长门镖局的镖师，此时正对着那胖子和中年男子怒目而视。而中年男子身后还站着两个年轻人，虽外面套着布衣，但聂云一眼就看出里面还穿着皮甲，腰间别着长刀，估计是这中年男子的护卫。

六人神态各不相同，却都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对峙着。听到梦儿开门，六人齐齐看向门口。见到聂云，柳霞面露惊讶，但并未说话。其他人则都不认识聂云，还以不过是长门镖局普通的镖师。

“姐姐，我把银子带来了。”梦儿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聂云推着她一路来到柳霞面前，梦儿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盒银子，数量有多少，聂云分辨不出。但他活了快三十年，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现银。

梦儿直直地盯着柳霞，似乎在期盼着柳霞仍能回心转意。

但柳霞面无表情，轻轻点头，道：“辛苦你了。把这银子交给金大人吧。”

梦儿咬着牙，似乎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聂云心下不忍，从梦儿手中拿过盒子，转交到左手边那胖子手中。那姓金的胖子看到盒子，便嘿嘿一笑，伸出一对胖手，从聂云手中抢过盒子，打开后，一边拿住一碇放在手中把玩，一边啧啧称奇：“你说说，咱们青淮城这当铺，效率就是高。仅半天时间，就能凑齐这么多银子。这可都得感谢蒋大人治理有方啊！宋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胖子说着，如丢垃圾一般随手将那银子丢给对面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接过银子，看了两眼，也不表态。

事已至此，聂云已大致明白镖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看着梦儿面色涨红，又羞又怒，却也没法动手。那胖子也未免欺人太甚，居然敢当着长门镖局这么多武功高手面前如此冷嘲热讽，当真是有恃无恐。

柳霞身后的马九再也按捺不住，冲着那胖子喝到：“姓金的，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俺们长门镖局，也不是好欺负的！”

马九身高足有九尺，体型健壮如牛。换了一般人被他这么一吼，恐怕早就吓破了胆。可那胖子非但没有动怒，反倒如公鸡般咯咯笑着，对柳霞道：“柳大镖头，你这镖局的规矩，确实该改改了。咱们两人谈话，什么时候轮得到后面那个端茶的伙夫插嘴了？”

“你！”马九恨得咬牙切齿，举起拳头就要冲上去。柳霞忽然淡淡地道：“马九，你退下。”

虽说平日里这群人都亲密无间，可在这样的关头，柳霞一句话，马九立刻收起拳头，恨恨地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姓金的胖子继续把玩着手上的念珠，口中仍不依不饶道：“柳大镖头啊，咱们这镖局里的人，若都像你那伙夫一样脾气暴躁，这镖可就真走不下去了。从今往后，还望柳大镖头要多加管教呀。”

“金大人，你行了。今日我前来，不是来看你斗嘴的。”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姓金的胖子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噎在了嘴边，有些尴尬，却也不敢动怒，只得怏怏地继续检查箱子里的银子。

柳霞自始至终都没有发怒，甚至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仿佛早就神游天外一般。姓宋的中年人叹了口气，道：“柳大镖头，今日这件事，本也轮不到我来管。不过金大人素来与我官府关系密切，让我帮忙，我也不得不应。今日若有得罪之处，就当柳大镖头卖我宋诩个面子。”

“宋大人言重了。”柳霞语气平缓，“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金大人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我们镖局毫无怨言。”

“那样自然最好。今日算是圆满结束，金大人拿了钱，回去可以交差了。”宋诩说罢，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听他的声音，仿佛喉咙中阻塞着什么东西一般，恐怕病得不轻。